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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斯泰法妮的叔父好长一会说不出话来。

  “在这里,”他接着说下去,“她找到了另一个女子,好象与此人很合得来。这个女人是个农村姑娘,白痴。她又丑又傻,可她爱上了一个泥瓦匠。这个泥瓦匠同意娶她为妻,因为她有几块田。可怜的热纳维埃在一年时间里,曾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梳妆打松,星期日与达洛去跳舞。她懂得爱。在她的心里和脑袋里,有感情的位置。但是达洛又琢磨过了。他又找到了一个少女,理智健全,田地比热纳维埃还多两块。于是达洛甩下了热纳维埃。这可怜的女子,爱情在她身上发展了的一点智慧①,她又失去了,除了看管乳牛或割草,什么都不会干。我的侄女和这可怜的姑娘同病相怜,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共同的命运那无形的锁链以及引起她们发疯的情感将她们结合在一些。喂,你来看,”斯泰法妮的叔父说道,将德·阿尔邦侯爵领到窗边。

  ①十九世纪初,医生一般都认为爱情能唤醒智慧。

  法官果然看见美丽的伯爵夫人坐在地上,在热纳维埃的两腿之间。村姑手握一把偌大的骨梳,正在全神贯注地整理斯泰法妮那乌黑的长发。斯泰法妮任凭她摆布,发出压低的叫声,那抑扬顿挫透露出本能地感受到的快乐。德·阿尔邦先生看到身体完全放松、动物般无精打采的情形,表明伯爵夫人完全没有内心活动,不禁不寒而栗。

  “菲利浦!菲利浦!”他大叫起来,“过去的不幸不算什么。现在,难道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么?”他问道。

  年迈的医生抬眼望天。

  “再见,先生,”德·阿尔邦先生握住老人的手说道,“我的朋友在等着我。您很快就会见到他。”

  “那么这就是她!”听完了德·阿尔邦侯爵的头几句话,絮西大叫起来,“啊!我本来还有些怀疑的!”他又加了一句,一任眼中落下几滴泪水。惯常情况下,他那双眼的表情是严肃的。

  “对,她是德·旺迪耶尔伯爵夫人,”法官回答。

  上校飞快起床,急忙穿衣。

  “喂,菲利浦,”法官目瞪口呆,说道,“你莫不是疯了?”

  “可我不难受了,”上校朴实地回答,“这个消息止住了我所有的痛苦。我想到斯泰法妮时,还会感到什么痛苦呢?我到善人去,见她,跟她说话,将她治好。她现在是自由的人了。那好,幸福会向我们微笑,不然,老天可就太没有眼了。你难道以为这个可怜的女子会听到我说话而不恢复理智吗?”

  “她已经见过你了,并没有认出你来,”法官轻轻地反驳道,他发现自己的友人满怀希望,极力给他灌输一些有益的怀疑情绪。

  上校浑身一颤。但是他微微笑了起来,不禁轻轻做了一个不轻易相信的动作。没有一个人敢反对上校的计划。不到几个小时,他已经在古老的隐修院里安顿下来,住在医生和德·旺迪耶尔伯爵夫人身边。

  “她在哪里?”他一到就大喊大叫道。

  “嘘!”斯泰法妮的叔父回答他,“她在睡觉。来,她在这儿。”

  菲利浦看见可怜的疯女人在阳光下躺在一张长凳上。散乱的头发盖在脸上,如森林一般,使她的头部受不到骄阳的曝晒。手臂优美地直垂到地上。身体卧在那里,仿佛摆成牝鹿的体态。双脚蜷起,并不用力。胸脯均匀地起伏。皮肤,面色如瓷器一般白净,正是这种白净使我们那样赞赏儿童那透明的面庞。热纳维埃坐在她身旁,一动不动,手拿一根树枝,大概是斯泰法妮从一棵杨树最高的树梢上摘下来的。白痴轻轻地在沉沉入睡的伙伴上空挥动着这根树枝,驱赶苍蝇并且给她搧风。村姑望望方雅先生和上校。然后,就象一头牲畜认出了自己的主人一样,她又朝伯爵夫人缓缓扭过头去,继续照料着她,丝毫没有露出惊讶或机灵的迹象。空气灼热。石凳仿佛火星四溅,草地向空中放射出灵活调皮的雾气,这雾气在草上飞舞、发光,好似金色的尘埃。对这酷热,热纳维埃却好象毫无感觉。上校将医生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军人眼中冒出泪水,顺着他那刚毅的面颊流淌,落在草地上,斯泰法妮的脚下。

  “先生,”叔父说,“每天我肝肠寸断,已经两年了。你很快就会象我这样。到那时,虽然不流泪,却并不因此就感到好受一点。”

  “你算是尽心尽力照料了她,”上校说道,双眼的表情是既感激,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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