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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这句话叫伯爵夫人听了不寒而栗,比前一天她丈夫的警告更使她明白,她差点滑进一个多么深的渊壑。

  “我真傻!”佛洛丽纳说,“他的剃刀更好使。”

  她拿来了拿当刚用过的剃刀,割开了皮夹的折缝,包破了,玛丽的信掉了出来。佛洛丽纳随手拿起一封。

  “啊,果然是一个正派女人写的!看来连一个拼写错误也没有。”

  旺德奈斯把信拿过来交给他妻子,玛丽把信摊在一张桌子上查对了一下,看是不是所有的信都在那儿。

  “你愿意拿信换这个吗?”旺德奈斯问佛洛丽纳,一面递去一张四万法郎的期票。

  “签这种证券不是愚蠢吗?……凭券取钱,”佛洛丽纳一面看期票一面说。“哼,好啊!你喜欢伯爵夫人?我会给你的!

  我在外省拼死拼活给他挣钱,为了救他,我甚至不怕和讨厌的证券经纪人打交道!瞧,男人就是这样:你为了他情愿遭天罚,他反倒作践你!这笔账我是要和他算的。”

  旺德奈斯夫人已带着信一溜烟走了。

  “喂,漂亮的蒙面人,给我留下一封做证据,好叫他认罪呀!”

  “这是不可能的了,”旺德奈斯说。

  “为什么?”

  “这个蒙面人就是你原来的情敌。”

  “啊!可是她总该向就道声谢呀,”佛洛丽纳叫道。

  “谁叫你收下了四万法郎呢?”旺德奈斯说着施了个礼走了。

  尝过一次自杀的痛苦滋味以后还想再尝一次的年轻人是极为少见的。当自杀不能使人摆脱生活时,它能使人打消自寻短见的念头。拿当看见自己给施模克的期票到了佛洛丽纳的手里,显而易见,她是从德·旺德奈斯伯爵那里得到的,这一来,他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比他当初想摆脱的处境还要可怕,然而他再也不想自杀了。他设法和伯爵夫人会见,好向她解释自己对她怀着怎样的爱,这爱情在他心中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炽烈。可是,他们在社交界第一次重新碰面时,伯爵夫人向他投去的眼光是那么威严而又充满鄙夷,无异于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尽管拿当非常自负,但是自那以后整个冬天,他再也没敢跟伯爵夫人讲话,甚至没敢靠近她。

  他对勃龙代敞开了心扉。话题涉及伯爵夫人时,他又谈起洛尔和贝阿特丽克丝,并对下面这段优美的文字作了解释和发挥,这段文字是当代最令人瞩目的一位诗人写的:

  “理想之花,你有着蓝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你那缕缕须根比仙女光亮的发辫还要纤细百倍,它深深扎在我的心田,吮吸着最纯净的养分;啊,你这甜蜜的花,苦涩的花!拔掉你,心就会流血,你那折断的花茎也会渗出一滴滴殷红的体液!啊,可诅咒的花,她在我心中生长得多么快!”

  “老兄,你唠叨什么呀,”勃龙代冲他说,“就算你有过这么一朵美丽的花,可她根本不是理想的。我劝你别象盲人对着空鸟巢唱歌,还是考虑洗心革面,归顺政府,规规矩矩过日子吧。你的艺术家气质太浓,也太有才华,不能成为一个政治家。你被那些不如你的人耍了。你要有思想准备,以后还会被人耍,不过该换个地方。”

  “玛丽总不能阻止我爱她,”拿当说,“就要把她作为我的贝阿特丽克丝。”

  “老兄,但丁的贝阿特丽克丝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他后来再也没见过她,否则她还能成为贝阿特丽克丝吗?若要把一个女子作为我们崇拜的对象,就不应该看见她今天穿一件短斗篷,明天穿一件袒胸露背的长裙,后天在大街上给她最小的孩子买玩具,跟人家讨价还价。你有佛洛丽纳,她一会儿在通俗笑剧里是公爵夫人,一会儿在正剧里是资产阶级,在瑞士是黑奴、侯爵夫人、上校夫人、农妇,在秘鲁又成了太阳神的童贞女(这是她作童贞女的唯一方式),当一个男人有佛洛丽纳这样的情妇,我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冒险和上流社会的女人谈情说爱。”

  用证券交易上的术语来说,杜·蒂耶执行了拿当的财产,拿当因为没钱还债,被迫放弃了他在报社的股份。在他们俩竞选的选区,银行家当选了,而我们这位名人却连五票都没得到。

  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去意大利作了一次长时间的幸福旅行,第二年冬天回到巴黎。这时,费利克斯对拿当其人所作的一切预言都已得到应验:拿当听从勃龙代的劝告,正在和当局谈判。至于他的个人事务更是一团糟,以致有一天,玛丽在爱丽舍田园大道看见她往日的崇拜者衣着寒酸,手挽着佛洛丽纳徒步而行。如果说在女人眼里,一个与她不相干的男人已是够丑陋的了,那么一个不再为她所爱的男人则更是面目可憎,更何况他长着拿当那一副尊容呢。想到自己曾对拉乌尔发生过兴趣,德·旺德奈斯夫人不禁一阵羞惭。即使她尚未从非夫妇间的爱情中解脱出来,那么,此时伯爵与拿当这个已不再为公众所赏识的人之间形成的对比,也会使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比天使还要可爱了。

  这位如此富于文思而又如此意志薄弱的野心家,最终还是投降了,象一个庸庸碌碌的人那样安于一份清闲的差事。他曾经支持过一切图谋瓦解政府的活动,如今却在某个部的荫庇下过着平静的生活;荣誉勋位十字勋章从前是他开玩笑的话题,现在点缀着他的上衣饰孔;过去他在某革命小报上批评政府的不惜代价、以求和平的政策,报纸编辑部就靠他那些文章维持生活,如今,他却写文章赞颂这项政策;过去他以圣西门主义的激烈词句抨击贵族院议员世袭制,现在他以公理的权威为它辩护。这种前后矛盾的行径有其根源和依据,那就是:在前几次政治动乱中与拿当持同样立场的人,现在的政治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于雅尔迪

  [陆秉慧/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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