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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看门人死后,布里吉特和热罗姆,一个二十七岁,一个二十三岁,就相依为命了。姐弟两人相亲相爱。热罗姆风流得意的时期,如果手头拮据,他姐姐尽管自己穿棕色粗呢衣服,手指被缝包线磨得发光,却总给他几个路易。在布里吉特眼里,热罗姆是法兰西最英俊、最有魅力的男子。布里吉特的梦想就是替弟弟操持家务、参与他这个兰多尔、这个唐璜①的风流韵事,充当他的女仆,他的卷毛狗。她几乎是怀着一种爱情为自己的偶像而牺牲自己,他被她奉若神明,变得越来越自私。她以一万五千法郎的价格把主顾转让给她的大徒弟,来到阿尔让特伊街与弟弟住在一起,既当这个“备受女人宠爱的孩子”的母亲、保护人,又当他的保姆。布里吉特出于谨慎将自己的财产情况瞒着弟弟,对于一个完全靠自己的审慎和劳作挣来这份财产的女子来说,那是非常自然的。大约是害怕一个走红运的男子的挥霍无度,她仅仅拿出六百法郎来贴补家用,加上热罗姆的一千八百法郎,每年也就收支平衡了。

  ①兰多尔,法国十八世纪作家博马舍名剧《塞维勒的理发师》中阿勒玛维华伯爵的化名;唐璜,法国十七世纪作家莫里哀同名戏剧中的人物,这两个人物都是风流公子的典型。

  从共同生活的第一天起,蒂利埃就对姐姐言听计从,事无巨细都要征求她的意见,对她从不保守任何秘密,使她尝到了统治的甜头,统治欲该算是她这种性格的无伤大雅的缺点。所以那个当姐姐的简直什么都可为弟弟牺牲,她把一切都寄托在这颗心上,通过他而体现自己的存在。布里吉特在一八一四年为热罗姆说了门亲事,更增强了对他的巨大影响。布里吉特目睹王政复辟时期新来者在行政部门造成的巨大压力,尤其是卷土重来的旧社会力量对资产阶级的压抑,理解了这场葬送了他们共同希望的社会危机。她弟弟的解释更使她明白了美男子蒂利埃再也不可能在那些取代了帝国平民的贵族中间取得什么成功!蒂利埃没有能力以某种政治观点自我标榜,他和乃姐同样清楚地意识到,必须利用自己仅剩的青春年华,以便有个归宿。在这种形势下,象布里吉特这种好嫉妒的女子想要而且应当为弟弟娶妻,这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因为只有她才能使她弟弟幸福,而蒂利埃太太不过是生一两个孩子所不可缺少的附属物罢了。布里吉特的才智虽然还不足以与其意志相当,却至少有统治的本能,她未受过任何教育,只是凭着一贯成功养成的执拗性格勇往直前。她有理家的天才,生性节俭,理解生活,喜爱操劳。她猜到了她永远不可能让热罗姆攀上一门高于自己那个阶层的亲事,人家会去打听他们的底细,为发现家里已有一个女主人而深感不安。于是她就到低一点的社会阶层去物色对他们钦佩赞叹得五体投地的人,结果就在身边找到了一门合适的亲事。

  有一位姓朗普伦的资历最老的法兰西银行职员,他有个独生女,芳名莫黛斯特。莫黛斯特·朗普伦小姐是她母亲财产的继承人,她母亲是一个农民的独生女,老头在巴黎近郊有几阿尔邦①地,当时仍以种地为生。她还是朗普伦老先生的继承人,朗普伦在泰吕松银行和凯勒银行供过职,后来又在法兰西银行创建之际进了法兰西银行。朗普伦当时任科长,甚得银行总裁和督察的尊敬和器重。因此,银行董事会听说莫黛斯特和财政部一位体面的官员联姻,便许诺赠与一笔六千法郎的赏金。这笔钱加上朗普伦老先生给的一万二千法郎,再加上奥特依的菜农加拉尔先生给的一万二千法郎,使嫁妆达到三万法郎。老加拉尔,朗普伦先生和太太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那位银行科长认为蒂利埃小姐是全巴黎最可敬、最正直的女子。况且,布里吉特还炫耀了自己认购的公债,并透露说自己永远不会结婚。科长和他妻子都是黄金时代②的人,他们不会允许自己品评布里吉特,而美男子蒂利埃的地位更是教他们眼花缭乱,用一句俗话来说,这门婚事办得皆大欢喜。婚礼举行后第六天,老朗普伦受到一起胆大包天的盗窃案的牵累,当时的报纸均曾报道这起盗窃案,但一八一五年的重大事件③使这桩盗案很快被人们忘却。由于案犯在逃,朗普伦想要弥补亏空,虽然银行把它算成亏损,可怜的老头还是因蒙此耻辱忧愤而死。他把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看作对他这个七旬老人正直品格的玷污。

  ①法国旧时的土地面积单位,一阿尔邦约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

  ②希腊神话中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黑铁时代之说,黄金时代的人意谓诚实、单纯,颇有古风。

  ③指拿破仑的“百日皇朝”。

  朗普伦太太放弃全部遗产,给了女儿蒂利埃太太,自己到奥特依同父亲一起生活,那位老人也于一八一七年横遭事故身亡。朗普伦太太对于管理或出租父亲的菜园和田地感到害怕,便请求布里吉特代为处理加拉尔老人的财产,并代为安排一切,使她女儿得到全部财产,但必须保证她有一千五百法郎年金并把奥特依的房产留给她。对于布里吉特的能力和正直,她是十分折服的。老菜农的部分田地卖得了三万法郎。朗普伦的遗产也是三万。这两笔财产加上嫁妆,到一八一八年共有八万九千法郎。嫁妆买了银行股份,当时这些股份可得九百法郎红利。布里吉特用六万法郎买了五千法郎的年金,因为六万法郎可得五千法郎年利。她把其中一千五百法郎的用益权记在朗普伦寡妇名下。这样,在一八一八年初,布里吉特支付的四百法郎生活费,蒂利埃的一千八百法郎,莫黛斯特的三千五百法郎年金,还有银行的三十四股红利,使蒂利埃一家共有一万一千法郎的收入,由布里吉特一手经管。我们不得不首先交待一笔蒂利埃家的财政情况,不单是免得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也是为了避免有人对这出悲剧提出异议。布里吉特每月给她弟弟五百法郎;她勤俭持家,五千法郎就支付了这座住宅的一应用度;她每月给弟媳五十法郎,并向她证明,自己只要四十法郎已足敷使用。为以金钱的力量巩固自己的统治,布里吉特努力积聚自己年金节余的款项,据说她通过她弟弟居间撮合,在各办公室放高利贷,别人还以为他是个贴现商。

  虽说布里吉特从一八一五年到一八三〇年积攒了六万法郎的本钱,这笔数目用她在年金方面的投机活动却也解释得通,因为这方面的收入上下幅度可达百分之四十。这样就不一定要借助那种不无根据的罪名才能解释了,而只事实真相也丝毫不会增添这个故事的兴味。

  从一开始,布里吉特就把不幸的蒂利埃太太降服了。用摆弄马刺、马嚼子,冷酷地使她感觉到并且就范。滥施暴虐并无必要,可怜的人早已逆来顺受了。布里吉特对莫黛斯特看得不错,没有才智,没有学识,深居简出,惯于一种宁静的气氛,性情极其柔顺,具有最广义的虔诚,如果她无心造成了别人的痛苦,会以严峻的苦行来补赎自己的过错。她对生活一无所知,习惯了让母亲照料自己(她母亲自己料理家政),因为是淋巴性体质,干点事就累,只好尽量少动。她是地道的巴黎平民家的女儿,这种家庭的孩子极少有长得漂亮的。他们是贫穷的产物,过度的劳作,空气恶浊,没有行动自由,没有任何生活设施。在婚礼上,大家看到的是个矮小的女子,黄头发黯淡得令人厌恶,肥胖,行动迟缓,举止蠢笨。前额太宽太鼓,象个脑积水患者,在这个仿佛蜡制的弯顶下面长着一张显然太小的脸,尖尖的下巴活象老鼠嘴巴,这使有些宾客担心她迟早会发疯。

  浅蓝色的眼睛,几乎总是挂着笑容的嘴唇,都说明这种担忧不无道理。她在那个良辰吉日的神情、态度和举止就象个盼望一切早早结束的死刑犯。“她有点傻气!……”柯尔维尔对蒂利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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