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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戈德弗鲁瓦象所有生性软弱的人一样,很容易习惯新的生活,并且以为这种生活十分幸福,因此他急于住到修女路去。然而,他忽然又谨慎起来,也可以说是产生了戒心。在住进修女路的前两天,他去找蒙日诺先生了解有关那座房子的情况。因为他去未来的住处察看装修进展情形时,虽然都是来去匆匆,却发现其中进出的一些人脸色和举止即使不是神秘,也令人想到这座房子的居民是否在从事某种秘密的勾当。当时人们都很关注波旁王室长支重登王位的企图,戈德弗鲁瓦自然也以为他们在搞什么密谋。他到了银行家的办公室,在后者探究的目光下说明来意的时候,自己也羞愧起来。他看见弗雷德里克·蒙日诺的嘴角显出一丝挖苦的微笑。

  “德·拉尚特里男爵夫人,”他说,“是巴黎最默默无闻而又最可敬的人。什么原因使您想要了解这些情况呢?”

  戈德弗鲁瓦只得找出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他将长时期和一些陌生人朝夕相处,有必要知道与自己交往的是些什么人,等等。但是,银行家的微笑变得越来越含有讽刺意味,而戈德弗鲁瓦也越来越狼狈,对自己无谓的举动深感羞愧,再也不敢提及有关德·拉尚特里夫人和她那些房客的问题。

  两天后的星期一晚上,他最后一次在英国咖啡馆吃过晚饭,在多艺剧院①看过最后两场表演,于十点钟来到修女路睡觉,曼侬把他领到他那套房间。

  ①多艺剧院建于一八〇七年,专演滑稽歌舞剧,至今犹存。

  孤独自有荒蛮生活的魅力,任何尝过那种生活的欧洲人都乐而忘返。在这个时代,人人都为别人而活着,所有的人都关心着别人的私事,私生活很快就要不复存在,因为报界——这个现代百眼巨人的眼睛变得那么大胆、那么贪婪。在这个时代主张离群索居,可能会显得标新立异。然而,这个主张自有基督教创立后最初六个世纪的史实为权威依据。在那几个世纪中,任何隐遁修行的人都没有重新回到社会生活中来。孤独生活能够治愈几乎所有的精神创伤。因此,新居里那种深沉的宁静寂寥,一开始就使戈德弗鲁瓦身心舒畅,好象一个疲惫不堪的旅客洗了个澡,顿觉浑身松快一样。

  在他当上德·拉尚特里夫人房客的第二天,他发现自己与世隔绝、甚至与巴黎隔绝开来,虽说他就住在圣母院的阴影里。这促使他开始反省自己。在这里,社会上的一切虚荣都无用武之地,他的行为除了自己的良心和德·拉尚特里夫人的房客们,没有别人评判。他离开了上流社会的阳关大道,走上了一条陌生的小径。这条小路将把他带向何方?他将投身于何种事业呢?

  两个小时以来,他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这时,公寓里唯一的女仆曼侬来敲房门,告诉他午饭已经备好,大家在等候他。时钟敲响了十二点。这位新房客立即走下楼去,他急于对自己从此将与之相处的那五个人得出判断。走进客厅时,他见到所有的房客都站着,身上仍是他来看房子那天穿的衣服。

  “您睡得好吗?……”德·拉尚特里夫人问他。

  “我到十点才醒。”戈德弗鲁瓦一边回答,一边向他那四位邻居点头致意,他们也庄重地向他还礼。

  “我们早料到了。”那个名叫阿兰的老人微笑着说。

  “曼侬跟我说这是午饭,”戈德弗鲁瓦说,“看来我已经无意中犯规了。……您们几点起床?”

  “我们的起床时间不完全象过去的教士,”德·拉尚特里夫人和颜悦色地答道,“而象工人一样,……冬天六点,夏天三点半。我们的上床就寝时间也依太阳下山时间而定,总是冬天九点,夏天十一点。我们在早祷后喝点由我们农庄送来的牛奶。韦兹神甫除外,他夏天六点、冬天七点在圣母院主持首次弥撒,这些先生天天都去望弥撒,我也是如此。”

  德·拉尚特里夫人在餐桌上结束了这番解释,她的五位房客也都已就座。

  饭厅完全漆成灰色,镶着护壁板,其图案表现出路易十四时代的审美情趣。饭厅与曼侬待着的那间充作候见室的房间相连,看来是与德·拉尚特里夫人的卧室平行的,而卧室则大概与客厅相通。饭厅里除了一只旧挂钟没有其他装饰。家具包括六张椅子,椭圆形椅背上的绒绣显然是德·拉尚特里夫人手制,两个碗橱,还有一张桃花心木桌子。德·拉尚特里夫人吃午饭时不铺桌布,这顿僧侣式的清淡午餐包括一尾大菱鲆鱼浇白沙司、土豆、生菜,桃、葡萄、草莓和鲜杏四碟水果,主食前的冷盘有瑞士式连巢蜂蜜、黄油、小萝卜、黄瓜和沙丁鱼。

  这些东西盛在画着碧绿小巧的矢车菊叶子图案的瓷盘里,在路易十六时代这也许算得一种奢侈品,但现代生活需求日增,如今已经变得十分平常了。

  “我们在守斋,”阿兰先生说,“您看到我们每天早晨都望弥撒,就应该猜到,我们对于教会的一切宗教礼仪、包括最严格的都照办不误。”

  “而您就从模仿我们开始。”德·拉尚特里夫人瞧着戈德弗鲁瓦说。她把戈德弗鲁瓦安排在自己身边就座。

  在座的五个人里,戈德弗鲁瓦已经知道了德·拉尚特里夫人、韦兹神甫、阿兰先生的名字,但还不知道另外两人的姓名。那两个人保持沉默,以修士用膳一丝不苟的态度吃着饭。

  “这些漂亮的水果也是来自你们的农庄吗?”戈德弗鲁瓦问。

  “是的,先生。”她答道,“我们有一个模范农庄,完全和政府的一样①。那是我们的乡间住宅,离这儿三法里,在圣乔治新城附近的意大利公路边上。”

  ①一八四五年法国政府曾建立十六个模范农庄以进行农业规范教育。

  “这是我们大家的财产,它将留给我们当中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好好先生阿兰说。

  “哦!那没有多少。”德·拉尚特里夫人补充道,看来她怕戈德弗鲁瓦把这番话当做对他的诱惑。

  “总共有三十阿尔邦耕地,”两个不知姓名的人之一对戈德弗鲁瓦说,“另外还有六阿尔邦草地和四阿尔邦有围墙的地产,我们的乡间住宅就在地产中央,住宅前面是农庄的建筑物。”

  “那么这笔财产,”戈德弗鲁瓦说道,“该有十多万法郎。”

  “哦,我们除食品以外并不提取什么收益。”那人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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