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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大家默不作声地沿着栏杆边走边看残阳似火,红光四射的景致。

  “十三年前我来过此地,”大主教指着蒙泰涅克肥沃的平原、峡谷和高山说,“这个奇迹对于我来说和适才目睹的奇迹一样不同寻常;你们怎么让格拉斯兰太太站着呢?她该躺着才是。”

  “她原来躺着,”索维亚妈妈说。“她卧床十天,想起来最后一次看看家乡。”

  “我理解她希望向她的作品诀别,”德·格朗维尔先生说,“但是她有可能在这个平台上断气。”

  “鲁博先生嘱咐我们不要拂她的心意,”索维亚妈妈说。

  “真是不可思议!”大主教嚷道,目光不住地在景物上游弋。“她在荒漠上播下了种子!但我们知道,先生,”他望着杰拉尔补了一句,“您的学识和工作起了大作用。”

  “我们不过是她的工人,”镇长回答道,“是啊,我们动的是手,她动的是脑!”

  索维亚妈妈离开众人去打听巴黎的医生作了什么决定。

  “我们必须拿出英雄的气概,”检察长对大主教和神甫说,“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是的,”格罗斯泰特先生说,“但对这样一位友人,大家理当尽心尽力。”

  这几个忧心忡忡的人来回转了几圈,见格拉斯兰太太的两个佃农朝他们走来,两人自称受全镇委派而来,镇上人人心情沉痛,急于了解巴黎医生下的判决。

  “正在诊断,我们还一无所知,朋友们,”大主教回答他们道。

  这时鲁博先生跑来了,急促的脚步加快了每个人的脚步。

  “怎么样?”镇长问他。

  “她活不了四十八小时了,”鲁博先生答道,“我不在时,病情急转直下;毕安训先生不明白她怎么还能走路。这种罕见的现象总是由精神亢奋引起的。因此,先生们,”医生对大主教和神甫说,“她是你们的了,科学已无能为力,我那位著名的同行认为你们勉强来得及举行仪式。”

  “咱们去做三天赎罪祈祷,”神甫边离开边对教友们说。

  “阁下大概肯赏脸主持临终圣事吧。”

  大主教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眼里噙满泪水。大家坐下来,支着臂肘,倚着栏杆,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从教堂传来几阵凄凉的钟声,这时又响起全体居民朝教堂门廊急奔的脚步声。从博内先生花园的树木间透出香烛的微光,歌声骤然而起。黄昏微弱的红光笼罩着田野,鸟儿全都停止了鸣唱,只有雨蛙发出清亮忧郁的长音。

  “去尽我的义务吧,”大主教说,他步履缓慢,似乎疲惫不堪。

  诊断在城堡的大客厅里进行。这间宽阔的大厅与一个陈设着红缎面家具的华美房间相通,讲究排场的格拉斯兰当年在此把金融家的豪华大大炫示了一番。十四年中韦萝妮克进来不到六次,几个大套房对她毫无用处,她从不在里面会客;但适才她为履行最后的义务和制服她最后的反叛付出的努力使她精疲力竭,无法上楼到自己房间。名医执起病人的手号脉时,向鲁博先生丢了一个眼色;两人抬起她,抱到房里的床上。阿莉娜猛地打开了门。和所有灵床一样,这张床没铺褥单,两位医生把格拉斯兰太太放到红缎床罩上,让她平躺在上面。鲁博打开窗户,推开百叶窗唤人。仆役们和索维亚妈妈闻声赶来。人们点燃了枝形大烛台上发黄的蜡烛。

  “命中注定,”垂危女子微笑着说,“我的死将是一个基督徒的灵魂应该有的死:它是一个节日!”诊病时,她又说:

  “检察长先生尽了职,那时我就要死了,他推了我一把……”

  老母望着女儿,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母亲,我要说,”韦萝妮克回答她道,“看!这一切全是上帝的旨意:我就要在一个红房间里断气了。”

  索维亚妈妈听了这话心惊肉跳,走了出去:“阿莉娜,”她道,“她说了,她说了!”

  “啊!太太神智不清了,”送褥单来的忠实女仆喊道,“太太,去找神甫先生吧。”

  “得把你女主人的衣服脱下来,”毕安训对进来的女仆说。

  “这可不容易,太太套着鬃毛苦衣。”

  “怎么!在十九世纪,”名医叫道,“还实行这样骇人听闻的苦修!”

  “格拉斯兰太太从来不准我给她的胃做扪诊,”鲁博先生说。“我对她病情的了解,全靠观察她的气色,号脉,向她母亲和贴身女仆打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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