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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这场打捞和进行打捞的时间地点在利摩日城引起了轰动。特别那条披肩证明了塔士隆确实因爱情而犯罪。“他死后还在保护她,”一位太太听到最新披露的、因巧计而变得毫无用处的情况时说。“在利摩日说不定有位丈夫发现家里少了一条头巾,但是他不得不缄口不语,”检察长微笑道。“服饰上的差错对名誉竟有这么大的影响,今晚我就去察看一下自己的衣橱。”年迈的佩雷夫人微笑着说。“那双印迹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纤足是谁的呢?”德·格朗维尔先生问。“唔!说不定是个丑女子的,”将军回答。“她为过失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德·格朗库尔长老接着说。“你们知道这个案件证明了什么?”代理检察长喊道。“它指出在混淆了社会等级的大革命中妇女们所丧失的一切。如今只有看到自己和情妇地位悬殊的男人才抱有这样的激情。”“您把爱情看得太重虚荣了,”杜泰依长老回答。“格拉斯兰太太怎么想的?”省长问道。“她能有什么想法?正如她事先对我所说,她是在处决时分娩的,从此没见过任何人,因为她病势危笃,”德·格朗维尔先生说。

  在利摩日的另一家客厅里,出现了一个近乎滑稽的场面。德瓦诺夫妇的朋友们祝贺他俩收回了遗产。“唉!本该饶了那可怜人的,”德瓦诺太太说。“他落到这个下场,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爱情:他没有恶习,人也不坏。”“他非常识趣,”德瓦诺先生说,“如果我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儿,我会帮助他们的。塔士隆一家是好人。”

  格拉斯兰太太分娩后病了很久,只得卧在床上闭门隐居,直到一八二九年年终才起了床,这时她听丈夫讲想成交一桩大买卖。德·纳瓦兰家族正考虑出售蒙泰涅克的森林和周围属于该家族的荒地。格拉斯兰尚未履行婚约的条款,按照婚约,他应当用妻子的嫁资购置土地,但是他宁愿把钱存在银行生息,这笔钱此时已增加了一倍。谈到这件事,韦萝妮克似乎记起蒙泰涅克这个地名,便求丈夫履行诺言,为她买下这块地。格拉斯兰先生极想见博内神甫先生一面,以便打听德·纳瓦兰公爵要出售的森林和土地的情况,公爵料到德·波利尼亚克亲王①正在筹划自由派和波旁王室之间的一场恶战,预测前景不妙;因此他是政变最顽强的反对者之一。公爵派代理人来利摩日,委托他以大价钱出让,因为他对一七八九年的革命记忆犹新,对这场革命给予整个贵族阶级的教训不会不加以利用。这位代理人和格拉斯兰面对面谈判已达一个月之久,格拉斯兰是利穆赞最精明狡猾的人,凡搞实务的都公认惟有他能立即付款购置大片土地。博内先生接到杜泰依长老写给他的一封短笺,飞快来到利摩日,来到格拉斯兰公馆。韦萝妮克想请神甫与她共进晚餐;但是银行家在让博内先生上楼去她房间以前,先留神甫在书房里待了一小时,打听到令他十分满意的情况,于是立即拍板成交,以五十万法郎买下蒙泰涅克的森林和地产。他承诺了妻子的心愿,明确表示此次购置及其后一切有关的购置都是为了履行婚约中有关使用嫁资的条款。他心甘情愿地践约,因为这个廉正的行为没有让他破费分文。格拉斯兰洽谈这笔交易时,地产包括约三万阿尔邦②无法开发的蒙泰涅克森林、已成废墟的城堡、几座花园和蒙泰涅克以北荒芜平原上大约五千阿尔邦的土地。格拉斯兰又立即买下好几块地,成为科雷兹山脉第一座山峰的主人,蒙泰涅克大森林便以这座山峰为界。自建立税制以来,德·纳瓦兰公爵每年从这个庄园得到的进项不足一万五千法郎,过去它曾是王国最富庶的领地之一,由于土地贫瘠,大家公认无法垦殖,所以没有照国民公会的命令标卖。

  ①德·波利尼亚克亲王(1780—1847),时任法国外交部长,后来成为查理十世的首相。

  ②阿尔邦,旧时面积单位,一阿尔邦约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不等。

  当神甫见到这位以虔诚、才智著称,并早有耳闻的女子时,不禁作了一个惊讶的手势。韦萝妮克此时已进入一生的第三阶段,在这一阶段中,她将发扬最高尚的美德,威望日增,完全变成另一个女子。继十一岁时被天花毁了面容的拉斐尔笔下的圣母之后,随之而来的曾是一位美丽、高贵、多情的女子;而从这位内心遭受不幸打击的女子身上,一位女圣人又脱颖而出。她此时面色发黄,一如以苦行著称的女修道院院长们严峻面孔的皮色。变软的颞颥被染成金黄。嘴唇发白,再也见不到开口笑的石榴般的殷红,只有孟加拉玫瑰的冷色。在眼角和鼻眼之际,痛楚勾勒出珠光色的两道纹路,多少泪水曾偷偷从那里淌过。眼泪抹掉了天花的疤痕,损伤了皮肤。好奇的人情不自禁地盯住小血管的蓝色网络突突跳动的地方,涌来的血把网络涨大,好似不让泪水干枯。惟有眼圈保留着棕褐的色调,下眼圈发黑,皱纹密布的眼睑呈茶褐色。两颊凹陷,皱痕显露出严肃的思绪。年轻时肌肉丰满的下巴而今变得又尖又小,影响了表情;它透露出韦萝妮克只对自己实行的无情的宗教严规。二十九岁的韦萝妮克不得不叫人拔去大把的银丝,只剩下稀疏细弱的头发;分娩毁了她的头发,那是她最美的装饰之一。她瘦得叫人害怕。尽管医生一再禁止,她仍坚持给儿子喂奶。医生在城里得意洋洋,因为他看到,他预言韦萝妮克若不听劝阻给孩子喂奶将发生的一切变化正在成为现实。“这就是一个女人生育一次的后果,”他说。“她钟爱自己的孩子。我始终发现母亲为孩子付出的代价越高就越爱孩子。”不过,韦萝妮克干涸的眼睛呈现出脸上唯一保持青春的东西:深蓝色的虹膜射出火一般野性的光彩,生命似乎逃离这副没有表情的冰冷面具,躲到眼睛里面藏身,但只要关系到他人,这副面具便流露出虔诚的表情。因此,当神甫向格拉斯兰太太解释,一个产业主住在蒙泰涅克可以成就的一切好事时,他的惊讶和恐惧渐渐消失了。一时间韦萝妮克又变美了,出乎意料的前途使她容光焕发。

  “我会去的,”她对他说。“那将是我的产业。我要向格拉斯兰先生讨几笔资金,与您通力合作,从事宗教事业。蒙泰涅克将变成沃土,我们将找到水灌溉荒芜的平原。和摩西一样,您敲击岩石,流出来的将是泪水!”

  蒙泰涅克的本堂神甫在利摩日的朋友向他问起格拉斯兰太太时,他说这是一位女圣人。

  购置产业的次日清晨,格拉斯兰派了一名建筑师去蒙泰涅克。银行家希望重建古堡、花园、平台、园林,栽种树木以便与森林连成一片,他自豪而积极地投入到修缮工作中去。

  两年后,格拉斯兰太太大难临头。一八三〇年八月,格拉斯兰在商业和银行业务上突遭横祸,尽管他小心翼翼,仍被困于其中;他忍受不了破产和失去四十年辛苦经营得来的三百万家私的想法;焦虑酿成的心病加重了一直缠着他的血液炎症,迫使他卧床不起。韦萝妮克自怀孕以后,对格拉斯兰的友情日渐加深,使她的仰慕者德·格朗维尔先生的一切希望化为泡影;她精心护理丈夫,力图挽救他的生命,结果只使这个人多受了几个月的折磨;但是这段暂缓期对格罗斯泰特大有用处,他料定自己原先的伙计将不久于人世,便向他询问从速清理财产需要掌握的情况。格拉斯兰于一八三一年四月故世,遗孀悲痛欲绝,但作为基督徒,也只好听天由命。韦萝妮克的第一句话是放弃自己的财产以便清偿债务;但是用格拉斯兰先生的财产还债绰绰有余。两个月后,格罗斯泰特全力以赴将财产清理完毕,给格拉斯兰太太留下蒙泰涅克的土地和六十六万法郎,那是她的全部财产;儿子的姓氏未受玷污,格拉斯兰没有让任何人,甚至妻子的财产受到损失,弗朗西斯·格拉斯兰仍有十余万法郎。德·格朗维尔先生深知韦萝妮克心灵伟大,情操高尚,向她求婚;但是,格拉斯兰太太借口教会禁止再婚,拒绝了新任检察长,令全利摩日大为惊奇。格罗斯泰特是位极有见地、眼光准确的人,他建议韦萝妮克把她和格拉斯兰先生剩余的财产拿去买公债,并立即于七月份亲自用这笔款项认购了利润最高的、五十法郎三厘利的公债。弗朗西斯于是有了六千利勿尔的年金,他母亲的年金约为四万。韦萝妮克的财产仍居全省之冠。待一切处理完毕,格拉斯兰太太宣布她打算离开利摩日到蒙泰涅克博内先生身边生活。她再次把神甫唤来,请教他在蒙泰涅克的事业,并表示愿意参加;但是神甫慷慨地劝她取消这个决定,向她证明她的位置在上流社会。

  “我生于平民百姓之家,愿意回到平民百姓中去,”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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