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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喊,在她似乎是一种自责,不过年轻的水兵听了却打了一个寒噤。他全神贯注地瞧着她,但是,从她的脸上,他既没有发现恨,也没有发现爱。她的皮肤红润细腻,然而这细腻的皮肤却是不可穿透的。突然,他产生一阵不可遏止的好奇心,这使他对这个本来已经勾起他强烈欲望的奇特女子更加恋恋不舍了。

  “不过,”德·韦纳伊小姐停了一会儿又说,“夫人,您是到马延去吗?”

  “是的,小姐。”年轻人带着询问的神气回答。

  “是这样,夫人,”德·韦纳伊小姐继续说,“您儿子既然为共和国服务……”她说这两句话时,表面上脸色冷冷的,然而却悄悄地睨视着那母子二人,这种目光只有女人和外交官才有。“你们想必害怕舒昂党?”她接着说,“那么有一支卫队总比没有好。我们差不多就是旅途上的伙伴了,和我们一起到马延去吧。”

  母子二人迟疑不决,看起来在互相征求对方的意见。

  “小姐,”年轻人回答,“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今天夜里必须到达富热尔市郊,而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马车,我不知道向您承认这一点是否不够谨慎,不过,慷慨是女人的天性,如果信不过您,我就太丢人了。但是,”他接着说,“在把我们自己托付给您之前,我们起码必须知道我们是否能够平安无事地离开您。您是您那支卫队的女王,还是它的奴隶?请原谅我这个水兵心直口快,我实在觉得您的处境不大正常。”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先生,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所以您可以放心地接受我的邀请,请相信这一点。特别是,”她又说,每个字都说得很重,“一个与政治仇恨无涉的人,她真诚地帮助您,您就无须担心其中有诈。”

  “即便如此,旅途也未必安全。”年轻人说,他的眼光里含着诡谲的表情,因而话虽平常,却意味深长。

  “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她带着嘲弄的微笑问道,“我看任何人都不会遇到危险。”

  “现在讲话的这个女人和刚才同我眉来眼去的那个女人简直判若二人。”年轻人心想,“瞧她那副腔调!其中必定有鬼。”

  正在这时,一声尖厉而响亮的枭鸣划破天空,俨然是一种不祥之兆,那猫头鹰好象是栖息在烟囱上。

  “这是什么?”德·韦纳伊小姐说,“我们旅行就要开始了,偏偏没有好兆头。可是,这地方的猫头鹰怎么大白天叫唤?”

  她问道,同时做了一个表示惊讶的手势。

  “偶尔有这种事。”年轻人冷冷地说。“小姐,”他接着说,“我们也许会给您惹出祸来,您一定这么想吧?所以我们还是不要一起走的好。”

  他这几句话说得很平静,也很含蓄,这使德·韦纳伊小姐大为惊讶。

  “先生,”她说,态度很不客气,一副贵族派头,“我绝对没有强迫的意思。您请自便,共和国多少还给我们留了一点自由。如果夫人是独行,我就会坚持……”

  过道里响起一个军人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于洛指挥官皱着眉头走进来。

  “请到这儿来,上校①,”德·韦纳伊小姐指着身边的一把椅子说,“谈谈国家大事吧,既然非谈不可。可是您干嘛板着脸?怎么啦?这儿有舒昂党吗?”

  ①德·韦纳伊小姐在这里故意用旧军衔称呼于洛。

  指挥官看见了年轻人,惊讶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细细地打量年轻人,仔细得有点奇怪。

  “妈,您再来一块兔肉?小姐,您怎么不吃?”水兵对弗朗西娜说,一边忙着招待客人。

  但是,于洛的惊诧,德·韦纳伊小姐关注的神气,这里面都有深文大义,装着看不见是危险的。

  “您这是怎么啦,指挥官,难道您认识我?”年轻人突然问道。

  “好象是。”共和党人说。

  “我也觉得您面熟,我想我在学校见过您。”

  “我从来没到什么学校去过,”指挥官粗声粗气地回答,“从什么学校毕业的,你?”

  “综合理工学院。”

  “哈哈!好,这座营房专在宿舍里培养军人。”指挥官说,他无法抑制对毕业于这座学府的军官的厌恶,“你在什么兵种?”

  “海军。”

  “哈哈!”于洛狡黠的笑道,“你在海军想必认识许多这个学校的学生了?——从这个学校毕业的,”他的语气变得严峻了,“只有炮兵和工兵军官。”

  年轻人却并不慌张。

  “因为姓氏的缘故,我是例外。”他回答,“我家祖辈都是水手。”

  “噢!”于洛说,“那么请问尊姓,公民?”

  “杜·加-圣西尔。”

  “你在莫尔塔涅居然脱险了?”

  “啊!我儿子差一点丢了命,”杜·加夫人立刻说,“两粒子弹打在……”

  “有证件吗?”于洛说,并不听那母亲说什么。

  “您想看吗?”青年水手不客气地问,狡黠的蓝眼睛在于洛和德·韦纳伊小姐两张阴沉的脸上扫来扫去。

  “你小子乳臭未干,就想耍弄我,敢情!赶快,把证件拿出来,否则就跟我走!”

  “嗬,嗬,好样的,我又不是傻瓜。我凭什么给你证件!你是什么人?”

  “地区指挥官。”于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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