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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可我已经全心全意爱他了呀,”公爵夫人答道。

  “那为什么他郁郁寡欢呢?”

  公爵夫人只得耸耸肩以示作答。

  在法国,怪诞的英国习俗已深入人心,我们不大想象得出威尼斯公众发出这类诘问时有多么严肃。埃米里奥的隐情,只有旺德拉明一个人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已经把两家的纹章合二为一,在上面写上了:不仅是朋友,而且是兄弟。他俩是心照不宣的。威尼斯也好,意大利其他的首府也好,音乐节的开幕式是一件大事。因此,这天晚上,费尼斯剧院坐无虚席。在意大利的生活中,在剧院度过夜晚的五个小时起着如此重要的作用,看来,对他们消磨这段时间的一些习俗作一番介绍不是没有必要的。

  在意大利,剧院的包厢与其他国家不同,区别在于任何其他地方的女人都爱抛头露面,而意大利女人不大关心是否惹人注目。她们的包厢呈长方形,平均斜分成两半,既看得见舞台,又看得见走廊。左右放了两张长沙发,长沙发两端各设一张安乐椅,一张是包厢的女主人坐着,如果她带了一位女友来,另一张则为女友留着。不过这种情形十分罕见。每个女人在自己家里已经够忙的了,甚至没有功夫访亲拜友或是招待来宾;此外,也没有人愿意为自己找一个情敌。因此,每个意大利女人几乎总是独占包厢,在那里,母亲不受女儿的牵制,女儿也不因母亲在场而感到碍手碍脚。所以,女人都没有孩子或长辈在身旁指责她们,窥视她们,让她们厌烦,或是偷听她们的谈话。所有包厢的上方都蒙了一层彩绸,颜色、形式都是整齐划一的。每当租下这间包厢的某一家居丧时,彩绸上就挂下同一颜色的帏帘。仅仅在米兰有少数例外,意大利包厢里面毫无照明,仅有的一点光亮还是从舞台上或大厅里透进来的,有几个城市不顾观众的强烈反对,仍在大厅里安装了微弱的照明,不过,多亏帏幔的遮掩,包厢里面还是相当晦暗的,并且,包厢的布局得当,里端黑魆魆的,很难看清人们在那儿干什么。这些包厢能容纳八到十个人,装饰着华丽的丝绒,天花板上的绘画色彩鲜明,令人赏心悦目,护壁板都涂成了金黄色。人们在里面喝冷饮和果汁冰糕,嚼糖果,因为只有属于中产阶级的那些人才在里面吃饭。每一座包厢是一份高价的不动产业,有的高达三万利勿尔。在米兰,利塔家族就拥有三座,全紧挨着。这些现象表明威尼斯人对优哉游哉的生活中这个内容看得有多么重要。在这个小小的空间,谈话是绝对至高无上的,当代最有天才,对意大利观察得最细致入微的一个作家斯丹达尔将包厢称之为小沙龙,小沙龙的窗外就是正厅。事实上,音乐和舞台上的幻境只是附带的,人们最大的兴趣还在于交谈,有的在吐露心曲,有的在私下会晤,有的在娓娓动听地叙述、观察着什么。这是整个社会惠而不费的集会场所,社会在这里研究自己,自娱自乐。被请到包厢里来的男宾,依照先后到来的顺序,鱼贯而入,坐在这张或那张沙发上。最先到者自然坐在包厢女主人的身旁,不过,若是两张沙发椅占满了,又来了新的晋谒者的话,最先到来的那位就中止谈话,起身让座了。这时,每位来宾就渐次挪动一个坐位,总有机会挨近女主人的身边。

  琐屑的闲聊,严肃的交谈,意大利生活中优雅的戏谑,如果没有悠然自得无拘无束的情调作陪衬,也是进行不下去的。因此,淑女们打扮如何是自由的,她们在包厢里落落大方亲切自然,一个能进入她们包厢的生客在次日便可以去她们的府邸谒见她们。旅游者一下子不易理解这精神上逍遥自在的生活,这个由音乐点缀的、富有诗情画意的生活乐趣。逗留久了,观察再细致些,外人便可窥见意大利生活的真正含义,这种生活酷似当地纯净的碧空,富人不愿意有一片乌云遮掩。贵族很少关心如何聚敛财富,他们一任管家掌管他们的财产,就是把他们偷了、毁了也不明不白;他们没有政治素质,政治会很快使他们厌烦的。因而,他们仅仅是为爱情而生活着,在爱情生活中消磨时日。由此,红男绿女们为了得到彼此感情上的满足,或是为了厮守在一起,总是需要时刻见面的。因为这种生活方式的一大秘诀在于,一个女人与她的情人厮守整整一个上午之后,还得盯住他整整五个小时。所以说,意大利的风俗就是无休止的享乐,以及研究如何维持这种享乐的办法,而且,这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这是一种美好的生活,但代价很大,因为在任何一个国家里,都不会遇见如此众多的精力衰竭的男人。

  公爵夫人的包厢在底层,这在威尼斯叫柏比安诺。她始终坐在成排脚灯的光照处,在柔和的灯光下,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显得更加妩媚动人。这位佛罗伦萨女人前额宽广,洁白如雪;乌黑的发辫使她神情高贵,气度非凡;她脸部的线条细腻而柔和,使人联想到安德烈·德·萨托①笔下肖像的温和和富态;她脸盘的轮廓、眼眶的大小适中,而那对毛茸茸的媚眼显现了一个幻想幸福、爱情专一、既庄重又娇美的女子的欢愉。所有这些都引人注目。

  这天坦娣没有象往常那样,由热诺韦兹陪唱,以《摩西》②开场,而是由男高音演唱了《塞维勒的理发师》,没有著名的女主角搭档。戏班主人说过了,由于坦娣玉体欠佳,不得不变换节目,而事实上是卡塔内奥公爵这天不光临剧场。究竟是戏班主人在玩花样,想让热诺韦兹和克拉里纳先后登台亮相,来个两场爆满呢,还是坦娣果真身体不舒服呢?正厅里的观众可以议论纷纷,然而埃米里奥大概心里有数;不过,他听到她身体不舒服的消息后,虽说想起了女歌唱家的妖艳和唐突,心里有些悔疚,但是她和公爵都不在场,毕竟使公爵夫人和亲王感到自在。何况,热诺韦兹台风高雅,音色纯正,把他那夜污秽的情爱吹到九霄云外,延长了那神圣甘美、美妙无比的一天。男高音能独享观众的喝彩声,喜不自胜,更加大显身手,一鸣惊人了。自此以后,他在欧洲声名大振。热诺韦兹那时才二十三岁,他出生在贝加莫③,是韦吕蒂④的学生,他热爱自己的本行,身材俊美,面目清秀,非常善于领会他扮演的角色的精神,作为一个饮誉天下、前途无量的伟大艺术家,在当时,他已经初露端倪了。他得到异乎寻常的成功,“异乎寻常”这个词只是在意大利适用,因为在那儿,如果谁能给观众以艺术享受的话,谁就能得到他们狂热的拥戴。

  ①安德烈·德·萨托(1487—1530),意大利画家,深受拉斐尔风格的影响。

  ②《摩西》,又名《摩西在埃及》,一八一八年罗西尼在那不勒斯谱成歌剧,一八三二年后成为意大利传统保留节目,巴尔扎克很喜欢这出歌剧。

  ③贝加莫,意大利北方城市,在阿尔卑斯山山脚下。

  ④韦吕蒂(1781—1861),意大利歌唱家,常为斯丹达尔所提及。

  亲王有好几个朋友来祝贺他继承了爵位,并且告诉了他一些消息。前一天晚上,坦娣由卡塔内奥公爵带着,在维尔帕托夫人举办的晚会上演唱了,她显得十分健康,嗓音柔美,因此,大家对她那突然患病又议论纷纷。从弗洛里昂咖啡馆传出的消息说,热诺韦兹狂热地爱着坦娣,坦娣想避开爱情的纠缠,于是戏班主人也就不能让他俩联袂登台了。倘若照奥地利将军的说法,则只有公爵一个人生病,坦娣守着他,于是只得委托热诺韦兹去抚慰听众了。这位将军想把一位法国医生介绍给公爵夫人,于是带他来见她。亲王发现旺德拉明在正厅里蹓跶,就走出去和这位久违三个月的朋友密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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