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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这时诗人正撞上贵妇人的盛怒。这样的怒气一发作,简直是最凶残的狮身人面怪兽:脸上喜气洋洋,其他部分却是凶神恶煞。一位情妇在钢铁甲胄之下隐藏着冷森森的冰霜,表面上又彬彬有礼,恐怕连国王本人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叫她投降。优雅的女人头在微笑,可是同时,钢铁冰凉刺骨:

  手是钢铁的,胳臂、身躯,一切均为钢铁制成。卡那利竭力紧紧攀住这钢铁,可是他的手指头往下滑,他的话语也从心上往下滑。公爵夫人那优雅的头也好,优雅的话语也好,优雅的举止也好,都在众人的目光前掩饰着她的盛怒,那钢铁般的冰冷,已经降到零下二十五度。外出旅行使莫黛斯特超群的美貌更加放出异彩,她的服饰跟狄安娜·德·摩弗里纽斯一样华丽。看见这位少女的外表,顿时将爱蕾奥诺头脑中反复思考时所积累起来的火药点燃起来。

  原来,刚才马车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女客都挤到窗前,观看三位情人陪同下的当日的明星怎样下车。“咱们不要显得那么好奇吧!”德·绍利厄公爵夫人说道。

  狄安娜说了一句:“她长得简直跟天仙一般!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句话在绍利厄夫人心上重重地敲了一记。谈完这几句,女客们便轻盈地飞往客厅。到了客厅,每个人都恢复了正常的举止,绍利厄公爵夫人则感到心中有千百条毒蛇在咬啮。

  这时,只听得德·埃鲁维尔小姐对德·韦纳伊公爵夫人说道:

  “爱蕾奥诺对她伟大的梅西奥,可接待得很冷淡啊!”声音很低,却是故意道出的话语。

  “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认为,他们俩之间关系冷下来了,”

  洛尔·德·韦纳伊天真幼稚地回答。

  交际场中经常说的这句话,不是很精彩吗?一听这句话,你就会感到北极寒风的凛冽。

  “为什么呢?”莫黛斯特向这位娇小可爱的姑娘问道。那姑娘从圣心修道院出来刚刚两个月。

  “那位伟人,”虔诚的公爵夫人回答,同时作了个手势,叫她女儿不要多嘴,“到勒阿弗尔去时,对她说是由于健康原因;去了以后,半个月也没给她写信。”

  莫黛斯特不禁一怔,使洛尔、爱伦娜和德·埃鲁维尔小姐都吃了一惊。

  “可是,这段时间里,”虔诚的公爵夫人继续说,“她还为他奔走,好叫人任命他为三等荣誉勋位勋章获得者和驻巴登的公使。”

  “哟!卡那利这么做可太不地道了!他有今天,还不是全亏得爱蕾奥诺!”德·埃鲁维尔小姐说道。

  “为什么德·绍利厄夫人不到勒阿弗尔来呢?”莫黛斯特天真地向爱伦娜问道。

  “我的小姑娘,”德·韦纳伊公爵夫人说,“她就是让人给暗害了,也不会说一句话的。你看看她!一副骄傲的王后架势!即使她的头放在断头台上,也会象玛丽·斯图亚特①一样面带微笑,何况我们这位漂亮的爱蕾奥诺脉管中就有这种血液呢!”

  ①指玛丽·斯图亚特一世(1542—1587),苏格兰女王,后与弗朗索瓦二世结婚,成为法国王后。一五六〇年弗朗索瓦二世去世后成为法国女王,一五六七年退位。一五八七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下令将她斩首。

  “她也没给他写信吗?”莫黛斯特接口问道。

  “狄安娜告诉我,”德·埃鲁维尔小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公爵夫人,极力鼓动她将这些内幕消息透露出去。于是公爵夫人说道,“卡那利大概十天以前给她写了头一封信,她回了一封措词非常尖刻的信。”

  听了这番解释,莫黛斯特真为卡那利感到羞愧,她脸红起来。她希望的倒不是将他在脚下踩个粉碎,而是用比匕首刺进胸膛还要残忍的戏弄来进行报复。她骄傲地望了德·绍利厄公爵夫人一眼。这是用八百万裹上一层金箔的一瞥。

  “梅西奥先生!……”她叫了一声。

  所有的女客都抬起头来,朝公爵夫人望望,又朝这位少女望望。公爵夫人正在刺绣绷架那边和卡那利低声交谈。这位少女真没有教养,她竟然去打扰正在争吵的两位恋人。大庭广众之下,是不能这么干的呀!狄安娜·德·摩弗里纽斯点点头,那表情似乎是说:“这孩子有权利这么做!”最后,这十二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因为她们都嫉妒那个五十六岁的女人。她虽然已是半老徐娘,容貌却还相当美丽动人,还能到大家共有的宝库中去挖掘,并且和年轻人一样能抢到一份。梅西奥焦灼不安地看了莫黛斯特一眼,作了一个有主之仆的姿势,而公爵夫人则象一头母狮正在狂啖之时受到干扰一般低下头去。她虽然定睛望着绣花绷架上的底布,却向诗人投射出烈火熊熊的目光,用连珠炮一般的讽刺挖苦话语搜索他的内心,字字句句都可以用加倍的责骂来解释。

  “梅西奥先生!”莫黛斯特又喊了一声,用的是有权要人洗耳恭听的语气。

  “什么事,小姐?……”诗人问道。

  诗人不得不站起身来。一边是绣花绷架,靠近窗户;另一边是壁炉,莫黛斯特就坐在壁炉旁德·韦纳伊公爵夫人的靠椅上。他站在绷架和壁炉之间,踯躅不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看见爱蕾奥诺狠狠瞪了他一眼,此刻真是心乱如麻,痛苦万分啊!乖乖听从莫黛斯特的使唤吧,诗人及其保护人之间的一切关系就都要告吹,而且不可挽回。不听她的话吧,卡那利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公爵夫人的奴仆,二十五天来那些无耻勾当所获得的权益,就要一笔勾销,而且也违背年轻人之间最起码的正当礼节。事情越是愚蠢,公爵夫人越是专横地要他干。一面是莫黛斯特的美貌和富有,另一面是爱蕾奥诺的权势和权利,使卡那利在人的本性和作人的荣誉之间难以决断,这种内心矛盾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看来斗牛场上斗士最终用利剑刺死雄牛时面临的危险,也不会比这更大。卡那利的心怦怦乱跳,简直要得动脉瘤了!常人只有在赌台前,眼看五分钟之内便要决定自己的命运是破产还是发财时,才会这么心跳不止。

  “刚才德·埃鲁维尔小姐叫我下车时,我过于匆忙,”莫黛斯特对卡那利说,“将手绢落在车上了……”

  卡那利不禁全身一震,那意义十分明显。

  “而且,”莫黛斯特不理睬这个心烦意乱的动作,继续说下去,“手绢里裹着一个皮包的钥匙,皮包里有一封极为重要信件的片段。梅西奥,请您帮个忙,叫人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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