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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第六章

  文书摇摇晃晃,从花坛和花盆中间踩过去,那优美的姿态,犹如飞虫要从一扇关着的窗户飞出去,没完没了地绕来绕去团团打转一般。卡那利的三个仆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待他攀到小亭子里,仆人们也都各自回房以后,他坐到一张上了油漆的木头长凳上,沉湎于胜利的欢乐之中。他刚才扮演的是一个上等人的角色。他并没有揭下那个人的假面具,而是眼看着那个人自己解开了系面具的带子。他象一个剧作者一样大笑起来,也就是说,他感到产生了极强烈的Viscomi-ca①。

  ①拉丁文:喜剧效果。

  “人人都是陀螺,关键是要找到绕在陀螺上的那根绳!”他高声叫道,“若是有人对我说:‘莫黛斯特小姐刚才坠马,腿摔断了!’我不是就要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么!”

  过了片刻,莫黛斯特身穿雅致的墨绿色克什米尔短绒大衣呢骑马装,头顶小帽,面戴绿色面纱,手戴麂皮手套,脚踏丝绒短靴,骑马裤上镶的花边在短靴上飘舞,骑着一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马,将自己刚刚收到的小巧玲珑的礼物给父亲和德·埃鲁维尔公爵欣赏。她意识到这里面的细心周到,不禁心花怒放。这种细心周到是最讨女人欢心的。

  “这是您送给我的吗,公爵先生?……”她将马鞭那金光闪闪的尖头伸到公爵面前,说道,“这上头放着一张卡片,写的是:‘猜猜看,’后面点了几个点。弗朗索娃和杜梅夫人猜想这是比查要叫我大吃一惊,高兴高兴。可是我亲爱的比查哪有那么多钱,买得起这么漂亮的红宝石!您看,礼拜天晚上我对父亲说我没有马鞭,后来我父亲派人到鲁昂给我买了这个!”

  莫黛斯特边说边指着她父亲手里的一条马鞭。那条马鞭柄上布满了排列成图案的绿松石。这种东西当时曾风行一时,后来却变得很平常了。

  “小姐,为了能得到向您赠送这颗光辉灿烂的宝石的权利,我减寿十年也心甘情愿哪!”公爵大献殷勤地说道。

  “啊,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莫黛斯特见卡那利骑马赶来,大叫道,“只有一个诗人才能找到这么美的东西!……先生,”她对梅西奥说道,“我的父亲要责备您的,这里本来就有人说您挥金如土,您这回算让他们占住理了!”

  “啊!”卡那利天真地大叫起来,“拉布里耶尔急如星火从勒阿弗尔赶到巴黎去,为的就是这个!”

  “什么?您的秘书竟敢如此放肆?”莫黛斯特说道,顿时面色惨白,“嗖”地一声将马鞭扔给弗朗索娃·珂歇。那动作干脆利落,显示出极度的蔑视。“父亲,把你那条马鞭还给我吧!”

  “可怜的小伙子,都累得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了!”梅西奥跟随着尽情奔驰的少女,接着说下去,“小姐,您太狠心了!

  他曾对我说:‘我只有这个机会,让她记得我……’”

  “那么,一个女子,不管什么人她都记得,您还会尊重她么?”莫黛斯特说道。

  卡那利没有回答,这使莫黛斯特颇感意外,她将这一疏忽归因于马匹奔跑声音太大。

  “您真是喜欢折磨爱您的人!”公爵对她说,“您这么高尚,这么自重,与您对人家的疏远,对比太鲜明了,连我都开始怀疑,您这么成心跟人家过意不去,会有损自己的声誉呢!”

  “啊,公爵先生,您真会猜测,”她大笑起来,说道,“您正好具有当丈夫的敏锐眼光呢!”

  说过这话以后,几乎走了一公里,两人都沉默不语。莫黛斯特再也领受不到卡那利那火热的目光,很感意外。卡那利装作完全沉醉在美妙的景色之中,可是未免做得过分,那些赞美之辞一点也不自然。就在前一天,他还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那时,莫黛斯特见诗人痴痴呆呆象个聋哑人,便将海上落日的美妙景色指给他看,一边说“怎么,您没看见吗?”

  “噢,我只看见您的手,”他回答。

  “拉布里耶尔先生会骑马吗?”为了和卡那利逗趣,莫黛斯特问他。

  “不太会,不过他能骑,”诗人回答,变得冷冰冰地,就象哥本海姆在上校归来以前对她也冷冰冰一样。

  米尼翁先生叫他们抄近路,经过一座风景优美的小山谷,到可以俯瞰塞纳河流水的小山上去。走上这条小路时,卡那利叫自己的马匹放慢脚步,让莫黛斯特和公爵走在前面,自己好与上校并辔而行。

  “伯爵先生,您是一位正直的军人。我说话直截了当,想必您能看出这是对您怀有敬意的表现。求婚以及与此有关的各种粗野的或者过于彬彬有礼的讨论,通过第三者之口道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们两人都是贵族,办事也都很谨慎,而且您和我一样,都已经过了大惊小怪的年龄。因此,咱们象至交好友那样谈谈!我先来带个头:我已二十九岁,没有地产,却有雄心大志。莫黛斯特小姐十分中我的意,您大概也看出来了。虽然您的爱女随意给自己安上这样那样的缺点……”

  “还不算她确实有的缺点,”上校微笑着说道。

  “我衷心愿意让她做我的妻子,我相信能够使她幸福。我的前程未卜,财产问题和我的前程问题一样重要。凡是待嫁的姑娘无论如何总应该为人所爱慕吧!不过,您不是那种打算不给陪嫁就把女儿嫁出去的人,我的地位既不允许我只凭爱情结婚,也不允许我讨一个老婆,她带来的财产还不如我的财产多。我有薪水,加上各种闲差、学士院和书店的收入,一年大约三万法郎,对一个未婚青年来说,这已是相当可观的财产。如果我的妻子和我,我们的年收入加在一起能有六万法郎,我就差不多可以保持现在的生活水平。您能给莫黛斯特小姐一百万吗?”

  “啊,先生!我们离算这个账还远着呢!”上校狡猾地说道。

  “那就算我们刚才什么也没谈,我们吹口哨来着好了!”卡那利急忙还了一句,“伯爵先生,您对我的为人会感到满意的:

  这个迷人的姑娘会使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我也算一个。请您向我保证,这件事,您对任何人,甚至对莫黛斯特小姐,都要守口如瓶。因为,”他作为安慰筹码,添上一句,“我的处境,也可能发生某种变化,使我能不要陪嫁就求您同意将她嫁给我呢!”

  “我向您保证,”上校说,“绝不透露出去一句。先生,您知道,外省人也和巴黎人一样,谈论别人发财和破落,是多么言过其实。倒霉也好,走运也好,人们总是加以夸大,其实我们从来就不象人家说的那么倒霉,也不象人家说的那么幸运。做生意,只有结了账,将本金换成了地产,才算稳妥。我现在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我的代理人发来的报告。出售货物和我的船只,结我在中国的账,这些事都还没办完。我到底有多少钱,要再过十个月才能见分晓。不过,在巴黎,我已经向拉布里耶尔先生保证,给二十万法郎陪嫁,而且是现钱。我想搞一份长子继承的地产,向王上请求将我的家徽和头衔传给我的外孙,以确保他们的前程。”

  卡那利对这个答复,从一开头就听不进去了。

  到了一条比较宽阔的道路上,四位骑手并肩行进,来到一处高地。从这里向鲁昂方向望去,富饶的塞纳河流域尽收眼底,朝另一方向天际望去,目光所及,仍可依稀望见大海。

  “我相信比查说得很有道理,上帝是一位伟大的风景画家,”卡那利端详着这个制高点,说道。有许多制高点使塞纳河畔景色名不虚传,这里却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去处。

  “特别是打猎的时候,我亲爱的男爵,”公爵回答,“一片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人声话语,一阵喧嚣,将大自然唤醒,各种景物从你眼前飞驰而过,那瞬息万变的情形,真会使你觉得景色万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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