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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什么也没收到呀!先生,请您相信,”卡那利说道,“我一定尽一切可能给您帮忙……”

  杜梅告辞,心中充满焦虑,他以为这是丑八怪比查冒充这位伟大诗人来引诱莫黛斯特。与此同时,与之相反,象一个要复仇的王子那样机灵、细心,比侦探还巧妙的比查,正在对卡那利的生活和所作所为进行搜索。好在他个子矮小,可以避开任何人的耳目,就象一个小虫在一棵树的边缘上爬行,丝毫不为人注意一般。

  布列塔尼人杜梅刚走,拉布里耶尔就进了他朋友的书房。

  自然,卡那利与他谈起勒阿弗尔那个人的来访……“啊!”爱乃斯特说道,“莫黛斯特·米尼翁!我就是专门为这场艳遇来的。”

  “哎呀!”卡那利大叫,“我倒是作为检查官得胜了么?”

  “唉,对了!这场戏的关键正在这里。朋友,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爱上了我。她很漂亮,在巴黎的上等美人中,她也会显得光灿夺目。她的心灵和文才,就跟克拉丽莎·哈洛一样。她见过我了,我很合她的心意,可是她以为我是伟大的卡那利!……还不只这些。莫黛斯特·米尼翁出身贵族,蒙日诺刚才对我说,她父亲德·拉巴斯蒂伯爵大概有六百万财产……这位父亲到巴黎已经三天了,我刚才通过蒙日诺,要求下午两点去见他。蒙日诺会暗示他,说这是关系到他女儿幸福的大事……去找她父亲之前,我应该将一切向你和盘托出,你懂吧!”

  “在受到诗人鼎鼎大名的阳光照耀而开放的大量鲜花中,”卡那利夸大其辞地说,“有一朵绚丽的花吐着芬芳,象柑桔树一样金果满枝,聪颖与美貌集于一身!一株风雅的小树,真正的柔情,完美的幸福,竟从我手中漏掉了!……”卡那利两眼望着地毯,不让人从他眼中看出他的心思。他停顿了一下,镇静下来,接着说,“这些制作精美的漂亮信纸,这些让人头脑发晕的词句,怎样才能透过这些东西醉人的芳香,去猜中一个人的真心,猜出以吹捧的形式表达爱情的那位少女,或那位少妇,确实是因为我们本人才爱我们,而且会给我们带来至高无上的幸福呢?……要猜准这个,一定得是个天使或者恶魔,可是我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审查官……啊!朋友,名气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我们有一个同行,因为他的诗作当中有一首是关于水的,就结了一门有钱的婚事。①可是我,比他更能抚慰人心,比他更讨女人喜欢,我倒错过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因为……这个可怜的姑娘,你爱她吗?……”他注视着拉布里耶尔说道。

  ①指拉马丁,他写了《湖》一诗,后来与一个富有的英国女子结婚。

  “当然,”拉布里耶尔说道。

  “那好,”诗人抓住朋友的手臂,紧紧按住,说道,“祝你幸福,爱乃斯特!出于偶然,我对你还不是忘恩负义!你对我忠心耿耿,现在大大得到了酬报,因为我会慷慨大度地容忍你的幸福。”

  实际上卡那利气得要死,但他不能有别的做法。于是他将这个作为自己神像的底座,从自己的不幸中也捞了一把。泪水模糊了年轻审核官的眼睛,他扑到卡那利的怀里,拥抱他。

  “啊!卡那利,我从前一点不了解你!……”

  “有什么办法呢!……要周游世界,是要花时间的啊!”诗人用他那种夸大其辞的讽刺语气回答道。

  “你是不是也想得到这笔巨大的财富呢?……”拉布里耶尔问道。

  “嘿!朋友,这笔财富不是适得其所吗?……”卡那利高声说道,伴随着他的夸夸其谈,还做了一个可爱的手势。

  “梅西奥,”拉布里耶尔说道,“这回我们可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了……”

  他握了握诗人的手,便匆匆离去。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见米尼翁先生。

  此刻德·拉巴斯蒂伯爵正沉浸在种种痛苦中,这些痛苦象等待猎物一样已经等待他很久了。他从女儿的信中,得知贝蒂娜-卡罗琳娜已经死亡,自己的妻子已经失明。杜梅刚才又对他讲述了莫黛斯特恋爱极其复杂的情形。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他对自己忠实的朋友说。

  中尉走出去,随手关上门。不幸的父亲扑到一张长沙发上,抱头痛哭起来。但是那泪水很稀少,眼泪在五十六岁的男人眼眶中滚动,却不掉下来;泪水沾湿了眼眶,很快就干了,随后又涌上来,这是人生暮秋时节的最后一滴露水。

  “有备受疼爱的孩子,有心爱的妻子,这就等于长了好几颗心,而且把心朝匕首送过去啊!”他猛虎一般跳起,在房中踱来踱去,大叫道,“作父亲,就等于缚住手脚,听凭不幸摆布啊!我要是碰上这个德·埃斯图尼,非宰了他不可!——看你生女儿吧!……一个碰上了骗子,另一个,我的莫黛斯特,碰上了什么?一个无耻小人,躲在诗人用纸做成的金色甲胄下欺骗她!真是卡那利呢,坏处倒还不大。可是这个钟情男子司卡班①……我一定要双手掐死他!……”他心里一面这样想,一面下意识地作了一个费劲的动作。“……那以后呢?……”他又自问道,“如果我的女儿伤心致死怎么办?”

  ①司卡班,莫里哀的喜剧《司卡班的诡计》中的人物,是个机智的仆人。

  他无意识地从王子饭店的窗户向外望望,然后又回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六次往返印度的辛苦,经商的操劳,所经历的或绕过的危险,心头的忧伤,已使夏尔·米尼翁鬓发皆白。他那轮廓完美无缺的漂亮的军人面庞,已被马来亚、中国和近东的烈日晒成了古铜色,表现出威武不屈的性格。此刻,痛苦又使这面庞变得十分崇高。

  “可是蒙日诺告诉我,对这个要来与我谈我女儿的事的年轻人,完全可以放心……”

  德·拉巴斯蒂伯爵在这四年里,从他的大量下属中挑选了一些作他的仆人。此刻,一个仆人通报爱乃斯特·德·拉布里耶尔来到。

  “先生,您是从我的朋友蒙日诺那里来的么?”他说。

  “是的,”爱乃斯特答道,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张与奥赛罗的脸一样阴沉的面孔。“先生,我叫爱乃斯特·德·拉布里耶尔,与上届首相家是亲戚,他任首相期间,我是他的私人秘书。他倒台时,将我安插进审计院。现在我是一等审核官,以后可能会成为审计主任……”

  “这些与德·拉巴斯蒂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夏尔·米尼翁问道。

  “先生,我爱她,而且我也没想到她爱我……请听我说,先生,”爱乃斯特见父亲大怒,并作出一个可怕的动作,连忙拦住他,说道,“我要向您忏悔,向您承认一件最奇特、对一个重视荣誉的人来说最可耻的事情。我的行为理所当然要受到惩罚,但是最可怕的惩罚,还不在于向您透露这件事……我对女儿的恐惧更甚于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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