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家族复仇 | 上页 下页


  “小姐们,今天你们真是噤若寒蝉,”她在自己的伙伴中间走了两三步,这样说。她走近那个远离众人,在一边绘画的少女,“这个头画得很好,肌肤的颜色红了一点,但整个说来画得好极了。”她用柔和抚爱的语调接着说,“你好,小洛尔。”

  洛尔抬起头,感动地瞧着吉讷弗拉,两人的脸都显出喜悦的神情,流露出同等的友爱。一丝微笑牵动着这个意大利女子的嘴唇,她若有所思,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一面无精打采地瞧着一张张素描或画幅,一面向第一群少女中的每一个人问好,却没有发觉她的出现引起了不同寻常的好奇。她简直就象个王后出现在她的宫廷里面。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笼罩在贵族少女之中的一片肃静,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她们的地盘。她心事重重,坐到画架面前,打开颜料盒,拿起画刷,戴上褐色套袖,系好围裙,注视着她的画幅,察看她的调色板,但可以说,心里并没有想着自己所做的事。那群资产阶级少女个个都把头转向她,人人都急不可耐,蒂里翁阵营中的女孩子虽然表现得不象这么坦率,但她们的眼风仍然瞟着吉讷弗拉。

  “她什么也没有发觉,”罗甘小姐说。

  正在这时,吉讷弗拉收敛起沉思的态度,不再注视她的画幅,她把头转向那群贵族少女。她一眼就测出自己同她们之间相隔的距离,但仍保持着沉默。

  “她没有想到人家有意要侮辱她,”玛蒂尔德说,“她的脸既不变白,也不泛红。要是她在新位置比在老位置舒服,那些小姐就会难受死了!”她高声对吉讷弗拉添上一句说:“小姐,你在那儿太突出了。”

  这个意大利女子假装没有听见,或许她是真没有听见;她陡然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沿着那面分开黑洞洞的内室与画室的隔墙走去,好象在审查透进日光的窗格,一边郑重其事地登上一张椅子,要把那幅截取亮光的绿色斜纹哔叽布再往高里系紧。站到这个高度,她就够到薄隔板的一条细裂缝,她的种种努力,真正目的就在这里,她往里窥视的目光,只能同吝啬鬼发现了阿拉丁①宝库时的目光相比;她猛然跳了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调整她的画幅,佯装不满意光线,把一张桌子推到板壁那边,桌上再放一张椅子,轻捷地爬上这脚手架,重又往裂罅里瞧。她只往内室投了一瞥,由于打开了一扇气窗,内室这时被照亮了,她看到的情景在她身上产生了强烈的感触,她不由得战栗起来。

  ①阿拉丁,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丁和神灯》的主人公,他靠了神灯获得大宗财产。

  “吉讷弗拉小姐,你要摔下来了!”洛尔喊了起来。

  所有的女孩子都瞧着这个冒失鬼摇摇欲坠。她生怕她的伙伴挨近她,于是来了勇气,恢复了力气和平衡,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转向洛尔,用激动的声音说:

  “嗨!这比王位还要稳固呢!”

  她急匆匆地拉下那块斜纹哔叽布,下到地上,将桌子和椅子推到远离板壁的地方,重新回到画架前,装模作样地寻找合适的光束,还在画上涂了几笔。她的心不在画上,她的目的是挨近那间幽暗的内室,她有意待在门旁。然后她一声不吭地开始在画板上调色。在这个位置上,一会儿她就更清晰地听到轻微的响声,前一天,这种响声强烈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少女的想象在广阔的领域里驰骋,作着各种猜测。她很容易就听出刚才看到的那个睡着的男子发出的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声。她的好奇心已得到满足,而且超出了她的愿望,她感到身负重任。透过裂缝,她刚才看见了帝国的鹰徽,在一张看不真切的帆布床上,露出一个近卫军军官的脸孔。她一切都明白了:赛尔万窝藏着一个流亡者。现在她心里发颤,生怕她的同伴过来观看她的绘画,听到这个不幸的人的呼吸声或者三两下过于响亮的呼噜声,就象上一课传到她耳朵里的响声一样。她决意待在门旁,自恃灵活,以防万一。

  “我最好就待在这儿,”她思忖道,“以防发生不测,让这个可怜的失去自由的人受到某个冒失举动的播弄。”

  吉讷弗拉当初发现自己的画架被挪动,表面上装作无动于衷,秘密就在这里;她心里乐滋滋的,因为她既满足了好奇心,又表现得相当自然;再者,此时此刻,她另有所思,昏昏然顾不得去找挪动位置的理由。对少女也好,对所有的人也好,再没有比看到受攻击者不屑一顾,使得恶意、侮辱或者俏皮话落空时,更感到受辱的了。当仇敌高高在我们之上时,对他的仇恨似乎也就随之上升到同一高度。吉讷弗拉的行为,对她所有的同伴来说,是一个谜。友和敌都一样感到惊讶;因为人人都认为虽然她一身具备着各种优点,可就是不会原宥别人的侮辱。在画室的日常事件里,给吉讷弗拉表现这一性格缺陷的机会虽然极少,但足以表现其报复心和刚强个性的例子,仍然在她同伴的头脑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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