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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接着又对侯爵说:“先生,虽则你这番话已经使我完全明白,但状子上还提到一些别的事,我想听一听你的解释。比如说,你在这儿经营商业,这一点似乎跟你的身分不合。”

  “这件事不便在这里谈,”侯爵说着,向法官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出去;然后又对着老人:“努维翁,我下去了;两个孩子快回家了,你等我们吃饭罢。”

  “侯爵,”包比诺在楼梯口问,“你不住在这里吗?”

  “不,先生。我为了出版事业特意租这几间屋子作办公室。你瞧,”他指着壁上的广告,“这部历史的发行人不是我,而是巴黎一家最有地位的书店。”

  侯爵把法官让进底层的屋子:“先生,这才是我住的地方。”

  屋内那股诗意毫无卖弄风雅的痕迹,包比诺一进去就悠然神往。那日天气极好,窗都开着,客室内布满了园中草木的香气;一道道阳光把略带褐色的护壁照得格外光采。包比诺看到这个幽雅的环境,认为决不是一个疯子所能创造出来的。

  他心上想:“对啦,我就需要这样一所屋子。”接着又高声问:“你不久要搬走了吧?”

  “希望能这样,”侯爵回答,“可是我要等小儿子完成学业,等他们弟兄俩的个性完全成熟,再把他们带到社会上去,让他们接近母亲;并且,除掉已经给他们的实学以外,我还想加以补充,让他们游历欧洲各国的京城,见见世面,见见人物,把学的语言实地应用一下。”他请法官在客厅内坐下了,又道:“关于印行《中国史》的事,我不能在一个老世交面前和你谈。他是努维翁伯爵,大革命时代流亡在国外,回来连一点家私都没有了;我跟他一同办这件事,与其说为了我自己,不如说为了他。我并没告诉他我隐居的理由,只说我跟他一样把家产搅光了,可是还有些资本足够经营一桩买卖,他也可以从中出点力。我从小有个受业的老师,叫做葛罗齐埃神甫,由于我的保举,查理十世派他做兵工厂图书馆馆员,那图书馆是今上当太子的时候就主管的。葛罗齐埃神甫对于中国极有研究,深知它的风俗习惯。我在一个人极容易对所学的东西入迷的年龄上承继了他的遗产,二十五岁就学会了中文。我承认我对这个民族的钦佩简直不能自已,因为它能把征略者同化,它的历史比神话的年代或圣经的年代还要古老,稳定的制度使它能保持领土的完整,纪念建筑伟大无比,行政机关完满无比,革命是不可能的;它认为理想的美是贫弱的艺术原则,它的工艺和珍贵的出品发展到登峰造极;我们无论在哪一点上都不能超过它,而我们自命为高人一等的成绩,他们却和我们并驾齐驱。可是,先生,即使我常常在谈笑中把欧洲各国的情形与中国的相比,我到底不是中国人,而是一个法国绅士。倘若你怀疑这个企业,我可以提出证明,这部附有插图与统计,涉及文学、宗教各方面的大书,已经得到普遍的赞许,预约的数目到了二千五百部,包括欧洲各国在内,法国只占到一千二。每部书要卖三百法郎;努维翁伯爵从中可以挣到一笔年息六七千法郎的款子,因为我办这个企业暗中的动机便是保障他的生活。至于我自己,只希望能挣些钱让两个孩子有点儿娱乐。我无意中赚的十万法郎可以作他们的特殊支出;凡是他们的衣着、马匹、看戏的钱,击剑和别的玩意儿的学费,随便涂抹的画布,喜欢的书,以及做父亲的极高兴让他们满足的一切小小的欲望,都有了着落。两个孩子读书那么用功,成绩那么优异,倘若我没力量供给他们这些享受,那我为了维持身家清白所作的牺牲,势必更加痛苦了。的确,先生,我关在家里教养儿子已有十二年之久,这十二年使宫廷把我完全忘了。我的政治生涯,我的世代簪缨的身分,自己可能挣到而传给孩子们的新的光荣,全部放弃了;但是我们姓埃斯巴的并没损失,孩子们将来一定是出众的人物。我固然没有进贵族院,但日后他们可以凭着为国效劳的功绩,光明正大的去争取,他们也必定能为祖国作出一些传世的事业。我把家声洗刷干净之后,等于替后人奠定了一个光荣的前途:虽然这番苦功是没人知道的,没有光华的,也不能不说是一件高尚的行为罢?先生,还有别的事要我解释吗?”

  那时好几匹马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

  侯爵说:“他们回来了。”

  一忽儿两个少年进了客厅,衣着大方而朴素,穿着带有踢马刺的靴子,戴着手套,很高兴的扬着马鞭。兴奋的脸表示才吸过新鲜空气,精神抖擞,身体强壮。他们俩跟父亲握手,象朋友般彼此交换了一个温柔的眼风,又冷冷的向法官行了礼。包比诺觉得无须再询问侯爵与儿子们的关系了。

  “你们玩得好吗?”侯爵问。

  “玩得很好,父亲。我初次出马,十二枪就打倒六个木人!”

  卡米叶说。

  “你们上哪儿散步的呢?”

  “上布洛涅森林去的。我们还看见母亲呢。”

  “她有没有停下来?”

  “我们跑得那么快,她一定没看到,”克莱芒回答。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过去招呼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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