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金眼女郎 | 上页 下页
十八


  此刻他正为即将到来的时日兴高采烈,他又变得青春焕发,性情柔顺。上床就寝时,一心只想着爱情。他与情感丰富的年轻人一样做梦,也梦见了金眼女郎。梦境中,一片可怖景象,难以捕捉的稀奇古怪的事,又好似真真切切,揭示出那些看不见的社会阶层,但又总是很不完整,中间总是隔着一层薄雾,叫人看不清楚。第二天和第三天,亨利无影无踪,谁也无法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他的权势只有在某种条件下才属于他。幸亏这两日,他为魔鬼尽普通一兵的职责去了。他能过上有护符保佑的日子,就是因为有这个魔鬼。但是傍晚时分,到了约定的时刻,他又出现在林荫大道上等待马车。

  马车没有让他久等。混血儿走到亨利面前,象背书一样用法语对他讲出一句话:

  “她告诉我,你若是想来,就得同意蒙上你的眼睛。”

  说着克里斯泰米奥取出一条白色丝巾。

  “不!”亨利说道,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势突然愤愤不平起来。

  他想上车。混血儿作了一个手势,马车便走了。

  “好吧!”德·玛赛大叫一声,想到即将失去自己期待已久的幸福,便怒火中烧。

  何况,这个奴隶是盲目服从,正象刽子手盲目服从一样。

  要叫他屈服,德·玛赛也看出来了,不可能。再说,他的怒气难道应该发泄在这个被动的工具身上么?

  混血儿吹了一声口哨,马车返回。马路上已经有几个好奇的人呆头呆脑地聚集起来了,亨利急忙上车。亨利身强力壮,他想捉弄混血儿一下。待到马车快步如飞奔驰起来的时候,他揪任混血儿的手,想制服他。他想制服自己的看守,以便保持运用五官的能力,好知道到底是到什么地方去。痴心妄想!黑暗中,混血儿的眼睛闪闪发光,从喉咙中发出愤怒的呼喊,挣脱出去,用一只钢铁般的手将德·玛赛打翻,可以说将他钉死在马车尽里,叫他动弹不得。然后,打着唿哨,用那只得空的手,拔出一把三棱匕首。车夫听到口哨声,停下马车。亨利手无寸铁,只好屈服。他朝丝巾伸过头去。这个就范的动作使克里斯泰米奥平静了下来,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给他蒙上了眼睛,对他崇拜的偶像所爱之人,表现出尊敬之情。但是,他还是首先警惕地将匕首插进内衣里侧的口袋里,将扣子直扣到下巴底下,然后再采取这个措施的。

  “他真能把我宰了,这个鬼家伙!”德·玛赛心中暗想。

  马车重又飞快奔驰起来。象亨利这般熟悉巴黎的年轻人,要知道是往哪里走,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要马车笔直向前,那么他只要注意力集中,从马车越过多少条水沟这个数目中,就可以数出来从大马路上经过了多少条街道。这样他就可以辨认出来,马车是从哪条南北方向的街上走,是往塞纳河方向走,还是往蒙马特尔高地走,并且猜测得出向导要他停下的街道名叫什么,方位如何。然而,刚才的搏斗使他心情难以平静,他的尊严受辱又使他十分恼怒,此刻是复仇的念头在左右着他。这位神秘的姑娘,为着要他来到自己身边,采取如此细致周到的安排,又叫他产生种种猜测。这一切都使他无法集中盲人般的注意力,那是非要将其智慧全部集中起来并且要有十分敏锐的记忆不可的。路上经过半小时。马车停下时,已经不在大马路上。混血儿和车夫拦腰抱住亨利,将他拖出车外,放在一个类似担架的东西上,抬着他穿过一座花园。他闻到了花香,闻到了树木和草地特有的味道。这里一片静寂,连潮湿的叶子上水珠滴下的声音,他都能清晰地分辨出来。两个人将他抬上楼梯,让他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带领他走过数个房间,到了一间卧室,便放开了他。这间卧室温馨芳香,他感到脚下有厚厚的地毯。一只女人的手推着他坐在长沙发上,给他解开头巾。亨利看见芭基塔就在面前,而且是光彩照人、撩人欲火的女郎芭基塔!

  亨利置身的半边小客厅,划出柔美的圆形曲线。另外一部分则方方正正,与此形成鲜明对照。那一部分的正中,一座白色、金色大理石砌成的壁炉闪闪发光。他刚才是从一扇侧门进来的,一片富丽堂皇的帐幔遮掩着它,对面是一扇窗户。马蹄形这部分陈设着一张真正土耳其式的长沙发,也就是铺在地上的垫子,垫宽与一张床相差无几,周长有五十尺。

  这张长沙发,面子用白色开司米织成,四周镶着黑色和朱红色的小丝带结结,排成菱形图案。这张大床,靠背高出靠垫几寸。许许多多靠垫,装饰典雅,更使大床放出异彩。小客厅张挂着红色丝绒墙幔,其上覆以一层印度纱帷幔。如同有凹槽的考林辛式柱头一般,这细纱帷幔也是有罗纹的,一道凹陷,一道圆圆鼓起,相互交替。顶端和下缘则镶着朱红色的花边,上面现出黑色的阿拉伯图案。细纱帷幔覆盖之下,朱红变成了玫瑰红,那是爱情的颜色。窗帘也是这种颜色。窗帘本是印度纱覆以粉红色的塔夫绸里子,缀着朱红带黑的流苏。六支臂式镀金银烛台,每个点着两支蜡烛,等距离地固定在墙幔上,照亮了长沙发。天花板的中央悬挂着一盏闷光的镀金银吊灯,闪着白光,天花板上的突饰为金色。地毯酷似东方的披肩,图案与披肩极为相似,不由得使人想起波斯的诗情画意。这幅地毯,正是波斯奴隶的双手所编织。室内陈设全部覆盖着白色开司米织物,黑红两色的装饰使之格外生辉。座钟和枝形大烛台,均用白色和金色的大理石做成。唯一的一张桌子,台布也是开司米织成的。华丽的花盆中插着各个品种的玫瑰,花色或白或红。一言以蔽之,每一细处,都似乎怀着爱情仔细思量过。财富从未象这样更巧妙地隐藏起来,变成了优美,显示着雅致,刺激着感官。最冷酷无情的人,到了这里,也会浑身发热。墙幔闪闪烁烁,随着视线角度不同,不断变换着颜色,有时全白,有时全为粉红,与光线的效果浑然一体。光线渗入细纱半透明的罗纹中,表面如云雾一般若隐若现。心灵对于白色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眷恋;爱情则性喜红色;金色能刺激情欲,它有一股巨大的威力,使情欲的心血来潮得以实现。这样,男子心中全部模模糊糊、神秘莫测的东西,一切无从解释的亲合力量,就都在不知不觉的感应中,被激发起来。在这完美的和谐中,自然有协调的色彩在起作用。心灵对于协调色彩的反应,便是产生隐隐约约、飘忽不定的肉欲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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