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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抬起湿润的眼睛望了望玛丽亚娜。玛丽亚娜一点没有脸红,露出微微一笑,可能这是安德烈无言的致敬使她产生的骄傲之情。伯爵是那样认真地钟情,不会不窥视最细小的好意迹象。他看到自己这样为人所理解,便自以为被人爱上了。从此,他要管的事,是征服丈夫,而不是征服妻子,是将他的全部炮火都集中在可怜的冈巴拉身上。冈巴拉什么也没有料到,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吉亚迪尼先生做的bocAconi①,食而不品其味。伯爵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话题开始了谈话。但是,刚说了开头几句,他就认为作曲家的聪明才智——可能在某一点上被人认为中了邪——在所有其他各点上是很有见地的。他明白,重要的问题并不是顺着这个狡黠的老好人着魔的念头往下说,而是要尽量理解他的想法。食客们个个是看见美食或糟糕的饭菜头脑才清醒过来的饿汉,流露出他们对可怜的冈巴拉都怀着最敌对的情绪,只待第一道菜上完好起劲地拿他开心。有一个难民,频频向玛丽亚娜递眼风,泄露出他一心想把玛丽亚娜弄到手。他自以为极力散布她丈夫的滑稽可笑就能在玛丽亚娜的心中占据首位,于是首先开火,以便让今天这位新来乍到的客人了解这客饭桌上的风气。

  ①意大利文:酥馅饼。

  “有好些时候没听人谈起《穆罕默德》这出歌剧了,”他向玛丽亚娜微微一笑,高声叫道,“是不是波洛·冈巴拉完全陷入了家务事,被蔬菜牛肉汤的好味道吸引住,而忽视了自己超人的才具,放松了自己的天才,冷落了自己的想象力了?”

  冈巴拉对所有的食客都了如指掌,他感到自己处于高得多的境界之中,再也不屑于费什么力气去击退他们的进攻。他根本就不予回答。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足够的智慧去理解先生呕心沥血完成的音乐作品的,”记者接口说道,“这无疑是妨碍我们天才的大师为善良的巴黎人进行创作的原因。”

  “不过,”谱写浪漫曲的作曲家说道,他开口发言只不过是为了将已经显露出来的一切全部淹没而已,“我认识一些有才能的人,他们对巴黎人的评论相当重视。我在音乐界有点小名气,”他神情谦虚地又加了一句,“之所以如此,完全是靠我的通俗小曲和我的四组舞曲在沙龙中获得的成功。不过我打算不久之后叫人演奏为贝多芬忌辰①创作的一首弥撒曲,我相信巴黎会比任何地方更能理解我。先生,您会赏光出席演出么?”他朝着安德烈说。

  ①贝多芬逝世于一八二七年三月二十六日。

  “谢谢,”伯爵回答,“我感到自己不具有欣赏法国歌曲所必须的器宫。不过,如果去世的是您,而创作弥撒曲的是贝多芬,我一定去听。”

  这句玩笑立刻使那些想把冈巴拉引到自己异想天开的怪念头上,好让新来的客人开开心的小动作停止下来。叫这样高尚而动人的强烈爱好在这些庸才面前出丑,安德烈已经感到某种厌恶。他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思想,继续漫无边际地谈下去。在这过程中,吉亚迪尼先生的鼻子常常在两段话之间插进来。每当冈巴拉脱口道出什么高雅的玩笑或违背常理的看法时,厨师就探出头来,向音乐家投去怜悯的眼光,向伯爵投来会意的一瞥并对他附耳低语道:“Ematto!①”有一会儿,厨师停止发表他那些明智的感想,去忙他最重视的第二道菜。他缺席的时间不长,这时冈巴拉俯身对着安德烈的耳朵低声说道:“这位好心的吉亚迪尼今天已经威胁我们要上一个拿手好菜,虽然他预备菜时,他的老婆一直在旁监视,我请你一定要对这个菜表示敬意。这个正直的人有个怪癖,就是要在烹调上搞革新。他搞试验弄得倾家荡产,最后一次试验迫使他没有护照就离开了罗马,那情形他是闭口不谈的。那时,他买进了一家很有名气的餐馆,受托为一位刚刚被任命而主教府尚未建成的红衣主教设的华宴准备饭菜。吉亚迪尼以为找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也果然达到了目的:当天晚上,他被指控妄图毒死所有参加教皇选举会的人,不得不离开罗马和意大利,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那次倒霉给了他致命一击,如今……”

  ①意大利文:他是疯子!

  冈巴拉用一根手指指着前额正中,摇了摇头。

  “这个不说,”他加上一句,“他是好心人。我的妻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欠他很多情。”

  吉亚迪尼出现了。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菜,放在桌子中间。然后,他谦虚地又回到安德烈身旁。首先给安德烈布菜。伯爵刚尝了一口,就觉得第一口与第二口之间距离太大,无法跨越。他很尴尬,他决心不让厨师扫兴,因为厨师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虽然法国饭馆主人对于顾客不喜欢某一个菜不太在乎,反正顾客得付钱,但是切勿相信一个意大利饭馆主人也会如此。对他来说,常常赞扬还不够。为了争取时间,安德烈热情地赞美了吉亚迪尼。不过他附耳对厨师说了几句话,从桌子底下塞给他一枚金币,请他去买几瓶香槟省的葡萄酒,这样就叫他将这道别出心裁的菜获得的荣誉任意归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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