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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男爵夫人挺有兴味地听老人讲着。老人忠于殷勤的礼节,把男爵夫人一直送到她家的巷口,怠慢了他的小狗蒂斯贝。骑士不清楚蒂斯贝出身的底细。蒂斯贝是德·凯嘉鲁埃伯爵的第一个妻子德·凯嘉鲁埃海军元帅夫人的爱犬蒂斯贝的第三代。这条蒂斯贝小母狗已有十八岁。

  男爵夫人以轻快的步伐上楼来到卡利斯特房里,因为心里快乐而感到轻松,好象她自己在恋爱一样。卡利斯特不在房间里,法妮发现桌上有封折好的给德·罗什菲德太太的信,没有封口。这位不放心的母亲受到无法克制的好奇心的驱使,读了儿子的回信。这一不谨慎的行为受到无情的惩罚。她模模糊糊见到了爱情使卡利斯特跌进的深渊,感到痛苦不已。

  卡利斯特致贝阿特丽克丝

  唉!亲爱的贝阿特丽克丝,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杜·恺尼克家族的后代对我算得了什么!我的名字叫贝阿特丽克丝,贝阿特丽克丝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她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全部财富都在她的心里。我们家的土地已经典押了两个世纪,它们可以再这样典押两个世纪。我们家的佃户种着这些地,谁也拿不走。看见您,爱您,这就是我的宗教。结婚!这个想法曾使我心乱如麻。难道有两个贝阿特丽克丝吗?我只会同您结婚,如有必要,我将等待二十年。我年纪轻,您永远美丽。我母亲是个圣女,我不应当说她的长短。她没有恋爱过!现在我知道,她失去了多少东西,作出了多大的牺牲。贝阿特丽克丝,您使我更加爱我的母亲,我的心里只有她和您,除了她,永远不会有别人,她就是您唯一的竞争对手,这不是告诉您我的心是您的一统天下吗?所以说,您的理由对我的思想没有任何影响。至于卡米叶,您只要向我示意一下,我可以求她亲口对您说我不爱她。她是我智慧的母亲,仅此而已。自从我见到了您,她就变成了我的姐姐,我的女友或男友,您喜欢怎么说都可以。我们之间除了友谊的权利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权利。在我见到您之前,我一直把她当做女性,但您向我证明了卡米叶是个男子:她游泳,打猎,骑马,抽烟,喝酒,写作;她分析一个人的心理,分析一本书;她精力充沛,丝毫不感到疲倦。她既没有您那纤柔的举止,也没有您那象鸟飞般的步履,既没有您那亲切的语声,也没有您那机灵的目光,更没有您那优美的风度;她是卡米叶·莫潘,并非他人;她没有丝毫女性的特点,而您却有我所喜爱的女性的一切特点。从我见到您的第一天起,我就仿佛觉得您是属于我的。这种感情您会付之一笑,但它只会与日俱增;如果我们疏远,这对我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因为您是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不能在没有您的地方生活。您尽情地爱吧!我们一起逃走,一起远远地离开尘世,到一个您遇不到任何人的地方去,到一个您心里只可能有我和天主的地方去。我母亲喜欢您,她将到我们身边来小住几日。爱尔兰有许多别墅,我外婆家一定会借一幢给我。天哪,我们走吧!一条小船,几个水手,我们就会到达那里,谁也弄不清我们从这个令您如此惧怕的世界逃到了哪里!我反复读您的信的时候感到,您不曾被人爱过。如果您所说的理由一条也不存在,您就会让我爱您,我相信我猜得不错。贝阿特丽克丝,神圣的爱情会使人忘却过去。见到了您,我除了想您之外,别无他念。啊!我是那样爱您,我情愿您名誉扫地,同时把您当作最神圣的女子来崇拜,以便向您证明我爱您的强烈程度。您称我的爱是对您的侮辱。噢,贝阿特丽克丝,你不相信!一个高尚的孩子(您不是这样称呼我的吗?)的爱可以为一位王后带来荣誉。因此,明天我们象情人那样沿着岩石和大海去散步,您将漫步在古老的布列塔尼的沙滩上,重新为我向沙滩祝圣!给我这个幸福的日子吧。这短暂的施舍对您来说也许,唉!不会留下记忆,可是对卡利斯特来说将一辈子回味无穷……

  男爵夫人没有读完便放下手中的信,跪在一张椅子上,向天主默默祷告,祈求天主别让她儿子失去理智,切勿让儿子陷于疯狂和谬误,把儿子从歧途上救回来。

  “你在那儿做什么,妈妈?”卡利斯特问。

  “我为你祈祷。”她回答,向儿子露出一双泪眼,“我刚才不该读这封信。我的卡利斯特疯了。”

  “最甜蜜的疯狂。”年轻人一面说,一面抱吻他的母亲。

  “孩子,我想见见这位女人。”

  “好呀,妈妈,”卡利斯特说,“我们明天乘船到克华西克去,你到码头上来吧。”

  他把信封上,然后动身去图希庄园。男爵夫人以其阅历丰富的慧眼看出儿子的感情是出于本能,感到非常惊讶。卡利斯特刚才给贝阿特丽克丝写信,好象是按德·阿尔嘉骑士的建议做的。

  装出伟人的模样并使伟人上当,也许是庸才或低能儿所能感到的最大快乐之一。贝阿特丽克丝很明白自己不及卡米叶·莫潘,不仅在所谓才能的精神财富上,而且在所谓感情的内心丰富程度上,都不及卡米叶·莫潘。当卡利斯特怀着初恋的热情,插着希望的翅膀,兴冲冲飞到图希庄园的时候,侯爵夫人知道自己为这位可爱的青年所钟爱,正乐不可支。她还没有到甘愿怂恿这种感情的地步,她把她的英雄主义用来抑制这支意大利人所谓的随想曲,相信这样便能同她的女友相媲美。她很高兴能为女友作出牺牲。总之,她身上法国妇女所特有的虚荣心,形成那著名的娇态——法国妇女自以为因此而高人一等——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因为她虽然受到巨大的诱惑,仍然拒不上钩,她的美德在她耳边唱着动听的赞歌。

  这两位外表不动声色的女子半躺在那座小客厅的长沙发上。客厅里和谐雅致,饰满了鲜花,窗户因北风停吹而敞开着。从窗口,她们可以望见在具有腐蚀性的南风吹拂下咸水湖上的粼粼碧波和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的黄沙。大自然的平静与她们内心深处的激动不安适成对比。卡米叶被卷进了她所开动的机器的齿轮里,不得不当心自己的一举一动,因为中了她的圈套的友好的敌人极其机灵。她为了不露马脚,沉思起大自然的奥秘来。她寻求着宇宙万物运动的意义,在苍苍茫茫的空中寻找天主,以此来平息自己的痛苦。没有信仰的人一旦承认天主,就会皈依宗教,把绝对的天主教义当做完整的学说接受下来。早晨侯爵夫人看见了她彻夜难眠苦思冥想在天庭留下的痕迹。卡利斯特一直立在她的面前,好似一尊圣像。

  这位英俊少年,她赤诚相爱,视若守护天使。使她消除沉重的莫名其妙的空虚感,把她引向没有痛苦的崇高境界的,不正是卡利斯特吗?可是,贝阿特丽克丝得意的神情使卡米叶深感不安。一个女子压倒另一个女子,取得这样的优势,尽管矢口否认,是不会不喜形于色的。这两位女友思想上的暗斗再奇怪也不过了,她们互相隐藏着秘密,彼此都认为自己为对方作出了前所未有的牺牲。卡利斯特来的时候把信捏在手套和手心之间,准备随时塞到贝阿特丽克丝的手里去。女友态度的变化没有逃过卡米叶的眼睛,卡米叶装做不注意她的样子,而是在卡利斯特快进来的时候从一面镜子里观察她。

  那里对所有女子来说都藏着暗礁。无论是绝顶聪明的还是愚蠢之至的,无论是极端坦率的还是狡猾透顶的,都不再能保住自己的秘密,这时候,秘密在另一个女子的眼里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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