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朱贞木 > 铁汉 | 上页 下页


  老铁信以为真,他又是一个一冲性的耿直汉子,以为萧三娘既然不贞,对于自己早已置诸脑后,何况自己功名未树,落拓穷途,这样去见她,反而被她耻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样女子,有甚稀罕,何必自轻自贱去投奔她。

  他越想越左,写了封决绝的信,差人送到威远镖局,自己却潜入潼关,先到棋盘坡许家盘桓几时。许老太太耳朵里,也曾听到传说的萧三娘许多艳闻,疑真疑假,也不敢深劝老铁重偕良缘了。老铁亡国之痛以外,又添上萧三娘一段堵心的事,益发壮志消沉,便在宝鸡城内隐迹埋名,变成一个蓬头垢面的打铁匠了。

  老铁这面情形如是,可笑那面泼辣刚健的萧三娘,一接到老铁的信时,起初喜出望外,等得她看清信内决绝的话,立时怒气冲天,把手上一封信撕得粉碎。她没有细想老铁这封决绝信的来由,却恨极了老铁负心无良,白废了她多少年痴心盼望,恨不得立时寻着老铁,砍他几百刀,才能略消心中之恨,而且还疑心老铁嫌她徐娘半老,别偕良缘,益发妒恨交加,立时派人四出,搜寻老铁踪迹,只要她一见老铁的面,马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和老铁拼命。

  但是萧三娘手下的人没有见过老铁,老铁隐迹宝鸡,没有几个人知道,一时却找寻不着。老铁靠近的人,像许氏姊妹、南宫弢、钟秋涛一般人,震于飞天夜叉的泼辣,风闻到她已派人搜寻,誓必拼命的消息,常常替老铁担心,偏在这要命当口,又探得飞天夜叉萧三娘亲押镖趟子从这条路上走来。隐迹埋名的老铁,这时为灾民请命,自己投案的风声,业已四处传开,一入萧三娘之耳,岂有推测不到之理!

  在老铁赴官投案,业已视死如归,在南宫弢、钟秋涛和许氏姊妹,却急上加急,感觉事情益发棘手了。

  怕什么有什么!潼关威远镖局承揽下来的一批官镖,果然已经出发,循渭水南岸西进,已经过了长安,到了咸阳相近。镖驮的客栈,是由渭南渡过渭北,向兴平、武功、扶风、宝鸡,一路按点进发,由宝鸡出省直达交镖目的地的秦州。

  那时代满清窃据未久,各地啸聚山野的绿林,痛心故国,人心未死,多少有点抵抗异族的色彩。“好汉不斗势”是江湖上庸碌无能,没有英雄气味的口号。有点胸襟的豪侠,痛恨满清官吏奴视汉民,碰着官府押银两过境,或者是私囊充满的官府绅商路过,只要警备薄弱一点,便要沿途拦截,人财俱留。官府方面感觉防不胜防,于是碰到长途运解饷银税款等事,索性委托平时信誉昭著的镖局代运代解。镖局承揽这种官镖,也得出具切实保单,万一出事,便要负责赔偿。官府只要有人负责赔偿,比自己派兵押运,时时提心吊胆的干系轻得多,一来二去,官镖便成了惯例。

  能承揽官镖的镖局子,当然也要有相当把握,自己相信得过,才能承揽下来。萧三娘承揽这批官镖,数目并不大,只一万两银鞘。随带的商货却不少,一共装了三十几匹骡驮,名目却是官镖。既是官镖,便可仗几分官势。押镖的镖师、趟子手们,粗豪成性,仗着官镖,打尖落店,格外神气十足,仿佛是半个官人了。

  这天威远镖局三十几匹骡驮的镖趟子,由兴平过了武功,踏上了扶风县境,沿着一道长长的岭脚,趱程前进。

  最前面一个趟子手,扛着威远镖局的镖旗。这张旗很特别,简简单单的一块白布,旗中心却画着一个赤脸獠牙的鬼怪,身上还长着一对翅膀,手上擎着一支锋利的钢叉,钢叉的首尾,围着赤红色的火焰。外行的人们看着不懂,江湖上的人们一看便明白,这张旗是飞天夜叉萧三娘的特有标志。旗上的画,隐着飞天夜叉的诨号。这张镖旗被山风卷得猎猎有声,沿途招展而过。

  旗后或四五个精壮干练的趟子手,和一群骡夫,赶着三十几匹骡驮,最后押着镖趟子的两个镖师,都骑着镖局自备的长行快马。这两个镖师,一个细长的高个儿,叫做洞里蛇田二楞,一个身子横阔,五短身材的,叫做矮金刚宋泰。长长的一行镖趟子,从头到尾,却没见总镖头飞天夜叉萧三娘的影子。人们传说,这趟镖驮,因为是官镖,萧三娘亲身押送这消息好像不确实似的。

  太阳渐渐的西斜,镖趟子好容易沿着岭脚,走完了长长的十几里路的一道长岭,地势显得平坦起来,前面现出三叉口的岔道。靠西南那条岔道,是镖趟子向宝鸡去的大路。靠东北方面一条岔道,是通凤翔的一条小路。这两条道都可以到秦州,不过经宝鸡走,比较近一点,好走一点。镖趟子走的是通宝鸡那条大路。

  趟子手们喊着镖,走上这条道时,后面铃声锵锵,通凤翔那条岔道上,跑来两匹乌黑油亮的健驴,跑得飞风一般快,由那条岔道,转到镖趟子走的道上来。

  押队的两位镖师田二楞、宋金刚听得后面铃声响,在马鞍上扭腰一瞧,只见两匹跑得飞快的黑驴上,驮着两个一身青的女子,面上蒙着黑纱,各人背着一个长形蓝布包袱,转眼之间,业已到了跟前。一到跟前,两女手上驴缰一松,驴蹄便放慢了,似乎驴上女子很懂得行道规矩,怕镖趟子起疑,不便越队而过,和镖趟子保持了相当距离,缓缓的跟着镖队后面走来。

  宋金刚瞧了半天,口上“噫”了一声,悄悄向田二楞说:“你瞧这两个女子,年纪都很轻,身材都很苗条,居然敢在这条荒道上走,八成不是好路道吧?”

  田二楞是出名的色中饿鬼,未答话,喉咙里先啯的一声,咽了口唾沫,两眼依然直勾勾地瞅着后面两匹黑驴上的女子,嘴上笑说道:“你没瞧着她们鞍上都捎着鼓板弦索吗,不用说,是赶码头、串客店的游妓,前面不远是大镇蔡家坪,定然和我们一路到前站投店去的,这两个妞儿不坏,而且天缘凑巧,不多不少是两位,咱们今晚乐子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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