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朱贞木 > 蛮窟风云 | 上页 下页
九九


  女郎道:“这话很容易明白。我确是从你们敌人方面来的,所以你说我是敌人也对。可是我来到这儿,另有任务,同你们‘耐德’绝对无关。你们的敌人飞天狐,根本不配支使我,我也一百个看他不起。所以你说我不是敌人也对。现在我们且不谈这些,老实对你说,我不问青红皂白,先请教你几手剑招,完全要看一看你是哪一派的门下,现在我已明白你是少林南派的门下。你最后几招剑法,更看出你得到哀牢山葛大侠的亲传。你必是滇南大侠的高足,必是奉葛大侠之命,到此保护何家耐德。实对你说,我们虽然宗派不同,却有深厚的渊源,因为我剑法身法杂揉着峨嵋玄门的剑法,掩住了本来的面目,难怪你摸不清我的根底。其实我到此的任务,同你也差不多,同你心里猜想的,正是一个反面。我这番话,你也许将信将疑,不过我也有应该谨慎发言的原因,必定要探出你姓甚名谁,除与葛大侠师生关系以外,同这儿三乡寨是否另有渊源。此刻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便有十分重大的关系,也不怕泄漏秘密。你要明白我夤夜到此,非但与三乡寨有极大关连,与你尊师葛大侠,更有十分重要的消息奉告。时已不早,我还有要紧的事,快请你说明了罢。”说罢,一对剪水双瞳,凝注不瞬,眼光中似乎蕴藏着无限热情。

  何天衢听她珠喉呖呖,快如迸珠,却又语语清晰,心里非常踌躇。明知女郎这番话决非虚言,可是自己讳莫如深的身世,应该不应该说明,还是有点吞吞吐吐。

  女郎娇嗔道:“丈夫贵明决。看你外表聪明,怎的心地这样糊涂,大约你担当不了大事,还是我自己去找这儿耐德吧!”说罢,娇躯微动,似欲抽身。

  何天衢究竟初次问世,阅历不深,又是年青面嫩,深夜之间,被这样一个姽婳英雄,当面轻嗔薄责,已是彻耳通红,一发期期艾艾的答不上话来,一看她要走,心里一急,脱口喊道:“女英雄少待!我一准据实奉告好了。女英雄哪知在下确有难言之隐,在下身世说出来关系重大,曾奉师命,不到时机,不能宣布,所以在女英雄面前,也闹得吞吞吐吐。其实我一见女英雄,起心里就……”说到这儿,猛觉说出来过于唐突,暗骂自己今天怎样一回事,说这些没要紧的干么,心里一恍惚,一句话说了半句突然停止。

  那女郎极顶聪明,听了这半句,芳心微惊,一低头,低声催促道:“说呀!”

  何天衢耳轮一热,慌趁坡一转接说道:“我起先心里就觉你不像敌人一方面的。现在任话不用说了,实告女英雄,在下姓何名天衢,确是葛大侠门徒,也是这儿耐德唯一无二的孤儿。”

  此语一出,女郎猛一抬头,眼露神光,慢声道:“哦!我明白了。原来足下是早年此地盛传走失的何少土司。怎的十余年光景,没有消息,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平安回来,而且深得葛大侠亲传呢?其中定必尚有内情。”

  何天衢一想,已经说出来,索性说到底罢,便把自己母亲十余年含辛茹苦,设计保全孤儿,得蒙葛大侠收留传艺,此番奉师命回家,保护老母,但是大仇未报,不得韬迹隐身的种种细情,统统说了出来。

  女郎俏立细听,柳眉忽展忽蹙,面上若惊若喜,等到何天衢说完以后,不住点头,玉肩一颤,倏的把背上剑鞘退下,将剑纳入鞘中,依然背上,右腕一伸,似乎要拉住何天衢衣袖,梨涡一晕,忽又中止,低声说道:“何世兄,你知我是谁?你还记得咱們小时,青梅竹马,有一个桑家么凤吗?”

  何天衢猛记起自己六七岁时跟着母亲,到寨后竹园村,看巫婆桑姥姥跳神。跳神当中有一幕赤足跳刀山,最为紧张。桑姥姥披着一头枯黄的长发,赤着一双柴棍似的瘦足,一步步踏上用雪亮锋利的尖刀架成的梯子。最奇刀出顶上缚着攒成梅花形的五柄尖刀,尖刀上立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小孩,生得粉装玉琢,披着红衫,也是披发赤足,在五柄刀尖上,还做出种种把戏。拏鼎、拜斗、载歌载舞,所行无事,引得围观的一般苗民,伏地乱拜,都相信桑姥姥法力高强,不是鬼神附体,哪有这般本领?这幕把戏,深深印入小时脑中。后来母亲把桑姥姥老小二人,接到寨内盘桓多日,才知刀山上跳舞的女小孩,乳名么凤。

  母亲非常喜爱么凤,自己也天天同么凤一块玩耍,直到父亲死后,便不见了桑姥姥一老一小。怎样的会分别这时却记不起来了。此刻面对着小时的伴侣,再三谛视,只觉么凤容光照人,五官位置,无一处不美到极点。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女,却不是小时所见的么凤了。心潮起落,半晌开口不得。

  那女郎抿嘴一笑道:“想不到我们又在此地会面,看情形你大约记得我们小时淘气的景象来。现在我们无暇叙旧,你来,芳亭内有石墩,我有要紧的话对你说。”说罢,先自姗姗的走进芳亭去了。

  何天衢把自己灵金剑纳入鞘内,跟踪进亭,把一对石墩拂拭了一下,请女郎坐下,自己坐在对面。两人竟促膝深谈起来。

  女郎说道:“早年我们年纪都小,记得你比我还小两岁。大约我母女俩到你家盘桓多时的内情,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实对你说,我也是维摩州归流的苗族。我母亲年青时同我父亲都是绿林人物,我母亲名望更大,出名的叫做胭脂虎。后来我父亲折在线上,死在官军手里,我母亲仗着自己本领逃了出来,那时肚里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我母亲切齿复仇,不到两个月光景,便把杀死父亲的官军头儿刺死。报仇以后,隐迹丽江府十二栏杆山内,却蒙九子鬼母收留,非常厚待。我也在那山内出了娘肚。养到我五六岁之时,我们母女才离开丽江府,打听得刺死官军一案,已无人提及,我母亲也老得变了样,才敢回到此地,住在竹园村假扮巫婆,藉此糊口。其实跳神等把戏,都凭真实功夫,假充神道,愚弄村民罢了。

  “想不到被你父亲看出我母亲身怀绝艺,由你母亲出面,留入寨内,盘桓了一年多,宽待我母女俩种种恩情,我母亲时不离口。不意你父亲竟遭凶贼狮王毒手,我母亲感念恩义,暗地预备代你家报仇,故意不辞而别,却在当夜暗地跃进寨内,在你母亲床头留下一封书信。信内大意说是‘令郎貌秀骨坚,最宜习武,保家扬名,全在此举’等语。大约后来老夫人秘求名师,也许因于此。我母亲留书以后,带着我又在江湖上流浪生活,无意中却碰见了九子鬼母。九子鬼母很殷勤的留住我们母女,哪知相处没有多日,我母亲早年历受风霜瘴疠,早种病根,竟自不起。孤苦伶仃的我,便被九子鬼母收养下来,作了她的第三个寄女。

  “原来九子鬼母有三名养女,大的叫罗刹女;次的叫做黑姑,便是现在出名的黑牡丹;第三个就是我了。把我乳名么凤改作窈娘,和罗刹女、黑牡丹一起锻炼峨嵋玄门派独门武功。后来九子鬼母把我们三人带到秘魔崖鬼母洞,又陆续收了六诏九鬼,不久便同狮王普辂结为夫妇。照说九子鬼母对我十几年教养之恩,我也不能置诸脑后,可是她在鬼母洞种种怪癖狠戾的举动,实在看不惯,尤其是那个狮王普辂,提起心里就十分厌恶,想起了母亲生前说过你家的大仇,更是暗暗切齿。最可恶的这几年他的儿子少狮普明胜,年纪比我小得多,可是刁钻凶悌和种种非人的行为,简直难以形容。九子鬼母把这小魔王宠得当做活宝一般,自将这小魔王长大露出非人行为以后,我便天天担起心事来。今天我偷偷到此,多半与这小魔王有关。”窈娘说到此处,话锋微一停顿。

  何天衢却听得耸然惊异,刚想开嘴,窈娘小蛮靴轻轻一跺,又咬牙接说道:“你且听我说。我不先把来踪去迹说明,你是摸不着头绪的。时光不早,今夜已没有功夫细谈,先不谈那小魔王,推开远的说近的,拣要紧的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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