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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杂著(6)


  ◇设礼部问日本国将军

  大明礼部尚书至意日本征夷大将军:

  二仪判久,昭万象于穹壤,奠海岳于洪庞,生民盈于寰宇。然而天造地设,隔崇山,限大海,人言异,风俗殊,尽两间,又非一主性命而有也。其所主者,又何量哉?虽主非一人,又非仁人者,天奚辅之!若非祸首,天奚祸之!

  前将军奉书我朝丞相,其辞可谓坐井观天者也。且往者,我朝初复中土,彼日本僧俗多至,间云使则加礼礼之,或云商则听其去来。斯我至尊将以为美矣。必欲深交日本,是有克勤、仲猷二僧之行。及其抵也,非仁德于使,今又几年矣。

  洪武十二年,将军奉书肆侮,奏母礼。答谓:彼来者,将军自云贪商。今来者,是不信也。

  今年秋,如瑶藏主来陈情节非。我朝将军奏必贪商者,将欲尽诛之。时我至尊弗允。旨云:“彼若是此,即施刑,岂不小人无辜!况隔沧海之远,福善祸淫,鉴在高穹。吾中国虽不强盛,人非侮甚,安敢违帝命而扰生民者乎?”

  本部既听德音,专差人涉海往问,如瑶藏主之来,果贪商假名者欤?实使为国事而劳者欤?将行,群臣奏止曰:“限山隔海,凡王者奉若天道,各主生民。今日本君臣纵民为盗,四寇邻邦,为良民害,无乃天将更君臣而伐其患乎?”

  我至尊弗允而谕之曰:“人事虽见,天道幽远,奚敢擅专!若以舳舻数千泊彼环海,使彼东西趋战,四向弗继,固可,然于生民何罪?且以礼曹之举,待彼何如?卿等议之。”本部复观彼之浮辞,行云流水,皆游方无德之徒,忘中国之宽,构是非于两端,识者嗤之。

  治民之国,信浮图而构大祸,古至于今,未之有也。且寻方问道,不得自由,盖为彼国之人人皆为盗,是僧不得自由斯故也。如彼日本日本边民,曾被中国人民为盗而扰之乎?及使至彼中,拘不自由,果何罪耶?谓元之艨艟漂于蛇海,将为天下无敌矣。吾不知彼国以天之所以然欤?人事之所以然欤?

  若以人事较之,元生紫塞,不假舟梁,蹄轮长驱,经年不阻,而为有疆。但长于骑射,短于舟楫。况当是时,日本非元仇雠,非邻邦之患害。元违帝命,好强尚兵,加以天厌征伐,海风怒号,沉巨舰千艘,沦精兵于海底,将军以为彼国之人能者也。彼何曾见元之陆势?雕旗敛,精兵骏骑云屯雾集;雕旗舒,阵列重山,埃尘亘天。蹄鸣雷轰,戈矛掣电,胡人振威,露刃哮吼,鬼魅潜走,所以八蛮、九夷尽在驭内。惟尔日本渺居沧溟,得地不足以广疆,得人非为元用,所以微其利而不争,以其蕞尔之地也。如知天命不可以兵祸,而祸日本之良民也。

  今彼国以败元为长胜,以疆为大而不可量。吾将尔疆用涉人而指视,令丹青绘之,截长补短,周匝不过万里余陆,比元蹄轮长驱,经年不阻而较之,吾不知孰巨细者耶!

  今彼国迩年以来,自夸强盛,纵民为盗贼,害邻邦,必欲较胜负,见是非者欤?辨强弱者欤?至意至日,将军审之!

  ◇设宋濓谕钱塘龙说

  太史宋濂渡江,忽有谒者,左旌右幢,峨冠盛卫,凌波而至。

  濓闻之,升舟中,坐樯下,使仆者谕之曰:“方今百神奠位,天清地宁,正民庶雍熙,阴阳交泰,钟山醴泉,松凝甘露,凤凰致仪,祯祥叠见,未有如是凌波而异常者也。有何为而见?”答云:“吾,钱塘之守龙也。闻太史公朝丹阙而归,特相见,无他,不过欲文而已。为我云守之务。”

  于是濓诺。以龙少待,酌龙以清茶,嗅以名香。少时,文成。其词曰:

  夫钱塘之为水也,居两间,万百川之一,何殊太仓之一稊米耳。然则隶属东海,其守不为不重。且江之为要,界两浙而云东西山川,为京师之雄藩,独钱塘为尤甚。所以甚者,侯伯趋朝,商贾往来,君使出入,其八闽之众,两浙之多,于斯之观,除陆梯山外,其舟航水上者,独钱塘之最繁。

  方今宰天下而为人主者,人君也。夫君不独宰民,而又专典百神之祀,致阴阳自然而然。斯君,天子也。其岳镇海渎百川皆在域中者,故君勤典祀而奉天命,以安生民者也。其岳镇海渎,亦奉天地之命,统诸山川,率百神效灵于人君,务在御灾捍患。

  今龙隶东海,居守是江。当细察渊泉,勿藏邪精,勿涌波涛,奉上安生,是其职也。如或否此,则东海神必执天宪而有责焉。龙其知乎!

  ◇设宋濓戒山鬼说

  太史宋濂之京师,岁首还潜溪道,经杭之西山。是时晨苍,遥见丛木中若有骑者,非马,若驴非驴,似虎非虎,而乃豹也。濓豁然有知:吾尝览群书,知山鬼之态。若是,此必山鬼也。

  濓方有悟,其骑者倏然甚迩濓前。濓问之曰:“汝非山鬼乎?”曰:“然。”濓曰:“吾平昔所学仲尼之德,专利济、不残生,二十而行道,今七十有奇。其修道利济,已五十年矣。人神与吾本无憎爱。尔西山之精英,为岳镇之所统,无为而来我见,云何?”其山鬼拜而诉曰:“卑鬼钟西山之精英,太史然之。愚民无知我之御山,所以御者,其豺狼虎豹属焉。闻太史过此,特奉太史于道,乞一札以名,鬼之愿也。”

  濓于是呼仆者以笔墨诣,遂为山鬼说:

  其西山也,始天地而同生,孰曰异名,不过山而已矣。未见司山者也。故山容物而生物,略不有厌。

  俄有窃于气偏者入山,曰:鬼之自云,‘属豺虎而役群狼,与人辨憎爱而明是非。’此岂汝之宜也?汝当敛迹蓊郁,衣白云,语猩猩,带江镜湖,饰霞翠松,冠岩舄涧,弄蚖蛇,戏蛟虬,而阅刁调,乐优游于窈窕之壑,宜其然也。今则不然,出与人交,希誉以为美乎?吾戒汝今后勿与人见,敛迹幽篁,毋为人测,妙哉!

  ◇跋夏圭长江万里图

  洪武十三年春正月,奸臣胡惟庸权奸发露,令法司捕左右小人,询情究源。良久,人报左相赃贪淫乱,甚非寡欲。朕谓来者曰:“果何为实,以验赃贪?”对曰:“前犯罪人某被迁,将起,其左相犹取本人山水图一轴,名曰夏圭长江万里图。”朕犹未信,试遣人取以验。去不逾时而至。吁!微物尚然,受赃必矣。傍曰:“乃夏圭之亲笔也。”

  时左右内臣尽舒其轴,朕的视之,见皴山染水,落笔有方,陆有层峦叠嶂,岩谷幽冥,树生偃蹇,藤挂龙蛇。水有江湾屈曲,其势动荡,仿佛万里洪波。又山意足而平川荡荡,远浦弥漫。俄生培塿,突旷野以累累。观相生血气者,则有寒雁穿云,乔松立鹤,水陆﨑岖,僧俗半出云岩而似行似涉。

  若此者,非工夫一日以成其图也。斯万里也,造次不节,逡巡不成。若仁者体嵬山而耸拔,知者效流水以守常,不亦俊乎!

  ◇题徐熙暮雪双禽图

  朕闻上古揖让天下,臣民无争。自周秦至今,称为创业,以其人情薄而世俗浇,君者不圣故然。或一君之厚德臣民,必有称颂者。

  吾观徐熙暮雪双禽,其运笔精巧,顿放得宜,不知何岁进悦胡君,君乃命入奎章阁閟藏王宫,以为释结甚得其宜。何期博士等无知,但识图名列姓,其于黼黻匡谏并无著迹,岂不尸位素餐,苟安碌碌!古之贤臣,匡君以仁,表君以正,玩物丧志,未尝轻许焉。如此辈者,宁不有愧!

  ◇题范宽雪山行旅图(并诗)

  夫二仪立极,则万象生焉,然而又有殊方异类者。何以见?且如中国与四夷,优劣者,在于四序以时而寒暑均。若南方地暖日炎,如北方酷寒无五谷,西戎尚杀伐而少君臣,沧海之东人言异,迤东人非人形。故云:覆载之间,物有异类者为此也。中国得其寒暑均,是天心也

  洪武八年秋暇游葺,书所见范宽图四时景,冬有雪山,观其所以,其运笔也精,其于胸意幽微,著雪山之时令,有若有志君子,亦不下越也。夫何故?盖为君子之心,当仁则仁,当恶则恶之。其间仁义礼智昭然,世称为君子贤人。其范宽能冩四时之景如是,脱中华于胸中,古至如今,列圣居之。宽若是,岂不快哉!诗曰:

  遥岑凝雪酷寒时,乔木阴森尽赤枝。
  知是范宽能运意,乾坤秀气更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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