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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盛德部(2)


  孔寺丞坦率宏恕,于物无争。所居园圃近水,有盗夜涉,盗其蔬果,寺丞曰:“晦夜涉水,恐有沦溺。”即为造桥。盗惭不复渡。

  姚苏州善下车,访知处士王宾,命驾往见之。及门,宾望见驺从,趋告姚曰:“恐惊老母,乞损驺侍。”善至里门下车,徒步自入,教人毋从。

  董进士损斋以差过岳州,刘忠宣宅懮在里,损斋造谒。忠宣留之饭,饭麦糈,馔惟糟虾,无他具。损斋感省,终身砥砺清节。

  太宰屠襄惠公,度量宽厚。里有柴姓者,假称屠公子,沿途骚扰,人以闻于公。公但呼而戒之曰:“汝为吾子,置汝父于何地耶?法有明禁,自今慎无复为此。”其人顿首,谢罪而退。

  杨文懿公守陈,以洗马乞假归。行次一驿,其丞不知为何官,与之抗礼,且问公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俄而,报一御史至,丞乃促公让驿。公曰:“此固宜,然待其至而让未晚。”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长跽问起居。丞乃蒲伏谢罪,公卒不较。

  邹立斋智,年十六中四川解元。迎宴日,闾巷观者藉藉叹羡。公马上占绝句云:“龙泉山下一书生,偶占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市儿何用喜相惊。”比上春宫,里中朝贵谓曰:“予见某省解元与子相芳也。”公喜其为同志,亟访之。其人忽问曰:“子省榜首坊金,视众举子增几何?”公大恚,即拂衣起,不答而出。

  丰布政庆,一日行部,有知县以赃败,闻公至,乃以白金为烛馈之,公未之省。既而厅子以告,公佯曰:“试燃之。”厅子曰:“燃而不着。”公曰:“燃不着,则还之。”次日,从容谓知县曰:“汝烛燃不着,将去换来。”终不露其事。

  吉水彭教,天顺八年会试,宿逆旅,楼上倾盆水,有金钏堕地,其苍头匿之。行十余日,资斧乏,乃白其事。公曰:“急返之。”仆曰:“如返,则误试期矣!”公曰:“此必女子所堕,父母以其私与人,征求急,必致死。人命事大,试事小耳!”亟返,其女政欲自尽,见钏得活。至京,果逾期,是年闱中灾火,八月重试,彭乃状元及第。

  松江曹定庵以宪副归里,家甚贫。太守使人馈粟以斗计。易箦前,太守以粟至,曹公不受,作书曰:“老夫不食三日矣,不敢虚贤府公之赐。”其清介如此。

  三原温纯封翁,少鬻豆腐,日必羡银数分,留以防老,四十余年,银且盈百。一日他出,封婆闻邻家卖妻女完官,分别甚惨,为之堕泪。封公归,问,封婆告之故,封公曰:“渠所欠几何?何不以我所藏与之。”封婆曰:“我亦有是意,虑汝不舍耳。”封公曰:“亟与弗迟。”邻人得银,事解,妻女亦免去。是夜梦天赐一子。封婆年逾六十,而癸水复至,遂生温纯。少年登第,官至尚书。而二老皆寿登百岁。

  胡参政存斋好周旋宾客,多所贻赠,家人厌之。有客来访,属阍人辞以出外。存斋无事燕居,即悬一牌在门,曰“胡存斋在家”。

  杨椒山读书容城宁国寺,寺门有屠者供其饘粥,三年不怠。公既登第,屠者不复来见。及令诸城,一至署候公,公赠以一缣、白金二十两。屠者曰:“某岂为金帛来耶?”辞不受。后公以忤嵩下狱,每秋谳,必侍其夫人母子入京,候问甚谨。公赴义,家人不知,独屠者经纪其藁葬事,设奠痛哭而去。

  冀元亨以通濠事下狱,臬司逮其妻李氏与二女,俱不怖,曰:“吾夫平生尊师讲学,岂有他哉!”狱中治麻枲不辍,暇诵书歌诗。事旦白,守者欲出之,李氏曰:“未见吾夫,吾出安归?”臬司诸僚妇召见之,辞不赴。已,洁一室就见之,则以囚服见,手不释麻枲。问:“尔夫何学?”曰:“吾夫之学不出闺门衽席间。”闻者悚然。

  刘方伯毅督学山东,考某学,至晚掩门,号灯下有士子稿完,而誊止半篇者,方伯就灯下阅其稿,谓曰:“汝文不特冠场,且将连捷。”撤案前烛与之,坐至二鼓,俟其誊完,遂定第一。士子名吴光龙,丙午、丁未捷两榜,为浙江巡鹾御史。

  张庄懿公巡按山东,初到临清行香,偶酒家望子掣落其纱帽,左右皆失色。公恬不介意,取纱帽着之径行。明日,知州锁押酒家请罪,公徐语曰:“此上司往来处,今后酒标须高挂些。”亦不与知州交一言,径遣出。

  陈白沙访庄定山,庄携舟送之。有士人附载,滑稽无忌,定山怒,至厉声色。白沙则否,当彼谈时,若不闻其声;及彼既去,若不识其人。定山大服。

  江缵石公偶立门首,遇一醉人呼名骂之,公徐入。次日,里人牵其人登门谢罪,方恐其不解也,公乃诧曰:“何为至此?”其人叩头求释,公曰:“我昨日并不出门,何曾有人骂我。”酒食而遣之。

  孝子丘铎既葬母,乃结庐墓侧,朝夕上食如生时。当寒夜月黑,悲风萧飕,铎恐母岑寂,辄巡墓号曰:“铎在斯,铎在斯!”其地多虎,闻铎哭声,辄避去。

  李远庵居官清介,即门生故吏,不敢以一物馈之。郑晓,其得意门人也。袖一布鞋,逡巡不敢出手。远庵问:“袖申何物?”郑曰:“晓之妻手制一布鞋,送老师。”远庵遂取而着之。生平受人馈,止此而已。

  江文昭公,凡所著衣衫,不论好恶,人至者,任衣之而去,竟不问。后有韩尚书罹无妄之祸,公归问夫人云:“家中所有几何?”夫人云:“举家所有不过尔尔,恃以为饥寒备者。”公曰:“韩公有事,安论家为?”即尽纤悉赠之。

  朱少师恒岳侍养其封公,有所指使,不命臧获,必身亲为之。夏畦辛苦,封公命以黍肉饷长年,少师必亲携行烈日中,恐拂封公意,不敢张盖。

  朱少师元配庄夫人晋封一品。易箦之时,子妇皆集,庄夫人曰:“吾将死,无以教训若辈。”因指所服布裾,补缀无完幅,曰:“此吾适朱氏妆奁裾也,吾服之三十年,未尝易一新裾,汝辈志之。”

  庄夫人随朱少师之苏州府治,解任之日,夫人行扛有大卷箱六,捆载甚固,少师骇异,命于堂上发之,皆夫人在署所纺绵丝,别无他物。少师笑曰:“村妇行藏不能改也。”命封固载还之。

  先君大涤,以鲁国相署篆嘉祥。前令赵二仪缺库银千两,胥吏留难其丧輀、妻孥。先君见其妻孥相向哭,自解其橐金完库,复熔其金带赠行。邑人为立张国相捐金碑。

  先君子待婢仆极宽厚,即有过犯,未尝少加声色。见儿辈有怒笞臧获者,辄诵陶渊明诫子书曰:“彼亦人子,可善视之。”

  余状元煌封公心咸先生,性卞急,待其诸子极严厉。公及第后,少忤封公意,辄令长跽厅事。有时扑责,则伏地受杖,非命起不敢动移。童仆、亲朋有窥见者,急出避之。

  会稽谢寤云以武科状元官至都护,家居患病时,川黔不通,附子一枚价直八十两,用以入药,命苍头炙之。苍头不慎,煅以猛火,遂成煤炭。寤云知之,曰:“误也。”举炭弃之,一字不加谯诃。

  歙县程铎,万历丁酉上公交车,扬州夜泊,见一妇携周岁儿赴水。救起问之,言邻家失火,急起走避,其衣不全,恐天明,故赴水。程留之前舱,解衣衣之,黎明,送其起岸。十三科后为崇祯戊辰,程入场,邻号一少年,烛欹焚其卷。程阅其稿,甚佳,请以为我,少年许之,遂得中式。一日少年问曰:“先生际遇之奇,曾有阴德否?”乃言及此事,少年惊起曰:“此吾母也,周岁儿即某也。当年吾父谓吾母昏夜投客舟,遂弃吾母,吾母无以自白。如先生言,先生其今之柳下惠矣!场中焚卷,天以此报先生也。归当述之吾父。”后少年父母相好如初。

  南阳李文达大父家种棉花,载卖湖湘。有三商交值三百两讫,忽邸舍失火,烧罄。三商穷蹙,几欲自尽。公慰之曰:“汝货未及船,尚为我物。物失值存,我应还汝,汝若失此货本,何以为生?”即悉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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