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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夺碉垒将军从天降 战山崖蛮酋弃旗逃(1)


  话说胡萝葡自处死了小么儿,一伙人冲出关帝庙,心里总不免有些难过。众头目知道胡萝葡心中不自在,特地办了些酒菜,邀胡萝葡去痛饮。他们哥老会做事,并不秘密,在关帝庙处分小么儿的事,顷刻就传遍数十里,无不知道。有许多认识胡小么儿的人,大家就议论恐怕胡小么儿死的太冤枉;认识赵观音的,也都说他未必有这么干净;在与胡萝葡没有关系的人,只不过议论一番就罢了。惟有那飞毛腿严如松,心里正在打算如何与胡萝葡为难,难得有这种机会,实时着手极力打听胡萝葡家中的实在情形。

  胡萝葡那里知道,这夜在小头目家痛饮到二更以后才回家。乘着几分醉意,走到自家大门外;在月光之下彷佛见大门开着,一个大汉从里面出来,右手操着大刀,左手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胡萝葡在醉眼蒙眬中,自觉看得很仔细,不由得心里一惊。因那大汉来势甚猛,不敢直迎上去,忙闪过一旁,打算等大汉走到切近,出其不意的冲上去。谁知道闪到旁边好一会,只不见那大汉走过来,倒隐隐的听得屋内有哭泣之声。胡萝葡好生疑惑,急伸头大门口望去;不但不见那大汉,大门并不曾开着;更是诧异起来。急上前敲大门,只听得里面一片号啕大哭之声,没有人来开门。

  胡萝葡不知家中出了甚么乱子,急得一脚将大门踢破。跑进里面看时,只见家内许多人,都围做一团痛哭;赵观音仰面躺在地下,面白如纸,两眼上翻,形像虽是难看,然不像是已经死了的棋样;赵观音的母亲在旁哭得最是惨痛。胡萝葡看了这情形,喝道:“你们只管这样哭甚么?他如何成了这种模样?”

  赵观音的母亲见是女婿回来了,方停了哭声,说道:“我女儿因知道你把小么儿在关帝庙上了刀山,想起小么儿这样漂亮的小伙子,一下子就弄死了,也觉得有些可惜。因此他一个人睡不着,等你又不回来,只得要我来做个伴儿。他还对我淌了一阵眼泪说:‘小么儿平日怎样温存可爱,简直比一个小姑娘还来得好;就只脾气太硬了一点儿。若是脾气好的,也不至这般惨死了。’

  “他正在这样对我说,忽听得大门咯喳响了一声。我说是你回来了,刚待叫人去开门,他说不是你平日敲门的声音。话还没说了,只见他张眼望着窗外,脸上现出惊慌之色,道:‘不好了!周将军拿大刀杀来了。’旋说旋做出慌急得不了的神气,似乎想逃躲又无处可逃躲的模样。我虽没看见甚么,然看了他这种神情,也不由得非常害怕,忙拉住他的衣袖,说道:‘不要惊吓,无端怕成这个样子做甚么呢?’他那里听我分说,两眼向房门外望着。忽然,双膝跪下来,一面叩头一面举手打着自己的嘴巴,说道:‘我该死,我该死!下次再不敢诬陷好人了。’我心想多半是怨鬼来了,也只得跟着他跪下来哀求。不料我才跪下,就觉得有一线快风削过;他随着这风大叫一声,身体仰后便倒,四肢都不动弹了。我见已没了鼻息,方知是死了,忍不住一哭。他们多已睡了,听了我的哭声才起来。”

  胡萝葡看了这种情形,听了这些言语,想起刚才在门外所见的,心里始明白上了赵观音的当,活活的将一个亲生好儿子处死了。看赵观音颈项上,围着一条红线,隐隐从皮肤中现出;知道是遭了天戮,也不能不悲伤痛哭。胡萝葡自这桩事闹出来之后,一般人对于他往日精明干练的声誉,都有些怀疑了;尤其是他会里的人,多数不以他为然。严如松早有夺他地位之心,得了这个机会,便施出种种倾轨他的手段来。

  胡萝葡遭了这种家庭变故,于一切事都已心灰意懒,没原有兴致与严如松争夺的;无如严如松逼他太甚,逼得他气忿起来,单独约严如松在成都郊外万禄山比并。

  严如松被胡萝葡一金钱镖打中了左眼,以为严如松受了重创,必然退败。谁知,严如松毫不在意,一伸食指连标带眼珠挖了出来,将一个血淋淋的眼珠往口里一抛,咽下肚中去了,就拿这个金钱镖还打胡萝葡。虽没打中要害,然胡萝葡见严如松这般凶勇,不由得胆寒,只得闪过一旁,说道:“不用打了!我自愿让你成名。不过,我有一句话对你说,你得应允我,我方可死;不然,且再打几百合再说。”严如松道:“你有话尽管说出来,能应允的无不应允。”

  胡萝葡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是两句千载不易的古话。我于今生不逢时,虽自负文才武略,无所用之,只落得伏居草莽,称一个化外之雄,聊自娱乐。已委屈我经纶匡济之才不少;今复遭家庭变故,同类更不相容,仔细思量,尚有何面目?有何生趣?但是我死后,你得将我葬在这万绿山顶,立碑刊‘义士胡乐璞之墓’七字。碑上不要年号,以明我不是清朝顺民;生前不奉其正朔,死后更不可污我。你依得依不得?”

  严如松道:“这可包在我身上办好。”好字缓说出口,胡萝葡已仰面而倒,胸前血喷数尺;原来已用利刃自杀了。严如松听了他临死的这番言语,又见他自杀得如此爽快,不知不觉的感伤起来,抚尸痛哭。随即拿出许多钱来,替胡萝葡经营丧葬。至今义士胡乐璞之墓,尚在万绿山中。严如松继续他的地位,草莽势力更加扩大了;不过官府对于会党,也剿办得比前加严了。

  陆绳祖蓄志要报父仇,一面秘密搜讨军实:那时最难得的法国十三响无烟枪,陆绳祖已前后购了六百多枝,大炮也购了七八尊;一面竭诚延纳四方豪杰之士。听说严如松的胆识才略都了不得,就设法罗致;严如松也因官府防范得紧,无可展布,正希望有一处英雄用武之地,所以最初投到陆绳祖部下。常言“惟英雄能识英雄”,陆绳祖一见严如松,真有鱼水之乐;一切军事,都听凭严如松的调度。胡庆魁原与严如松是好友,严如松去投陆绳祖,也是胡庆魁从旁怂恿的;等到李旷等人来投奔时,严如松已与谢长霖、张如海等打过好几仗了。

  以严如松之勇敢善战,加以犀利无比的枪炮,应该很容易的将四土司扫灭;实际却不然。炉铁粮子与鼙鼓三家村两处地方,在前面说过的,都是天然的奇险;加以四土司联络一气,攻击一处,那三处都来救援;每处一出兵就是三四十万,漫山被野而来,锐不可当;枪炮虽不及陆绳祖这边的厉害,然土式枪炮也能抵御。

  严如松所打过的几仗,仅能使四土司下的蛮子多所死伤;而自己手下的蛮子,也得死伤不少。一次围攻炉铁粮子,围了三四个月,每夜还听得里面有高歌玩笑之声,与太平盛世无异。严如松才知道久围无益,徒然疲劳了自家的军队,只得自行解围,率队回来。

  陆绳祖见报不了父仇,只急得每日到父亲坟上去叩拜祷祝,仍感觉少了帮手。所以,李旷张必成等来投,陆绳祖接了如获至宝。蛮兵打仗,照例是胜则所向无敌,锐不可当;追逐起敌人来,无所谓队伍步伐,各自争先恐后,大吼一声;打起败仗来,也是一般的乱跑。常有因前面的蛮兵逃的太慢的,后面又有追兵赶来,就动手将前面的蛮兵打死倒地,从身上践踏过去逃跑。酋长或土司的号令,到此时毫无效力了。李旷等所带来的众兄弟,都是久经战斗的劲旅;在落草的时候,与有纪律的官军抵敌,尚能一以当十;与这种乌合的蛮子打起来,自然更有把握了。

  李旷等初到,陆绳祖便召集手下各头目开了一个会议,商量攻打炉铁粮子的方略。李旷道:“我等初来,愧无进见之礼,应该由我等率领同来的众兄弟去打先锋;不过我等既系初来,地方情形太不熟悉,须请多挑向导兵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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