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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小翠智多权作婢 老朱恶满媚赃官(3)


  胡庆魁接口说道:“小翠子这话一点也不错,我也因此可以断定罗知县是一个贪官;做官的人在任上做寿,多是借着捞钱的。朱宗琪是桃源县头等富绅,又会巴结官府,大概朱宗琪的寿礼送得格外丰富,所以罗知县待他也格外的优渥;若不为寿礼送得独多,就是和朱宗琪要好,官绅狼狈为奸。与朱宗琪要好的,小翠子都可以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贪图朱宗琪寿礼独多的,也可以断定不是个好东西——二者必居其一。”

  刘恪在旁摇嘴说道:“做官的人在任上做寿,藉以捞钱的,固然不少;但也不可一概而论。不见得清廉之官,便不在任上做寿。”胡庆魁、成章甫二人一听刘恪的话,都知道他是存心偏护他的义父刘曦在襄阳府任上做寿的事。二人都点头笑着,连连应:“是。”

  成章甫忽望着胡庆魁笑道:“明日不好教李春林带着他一家人去县衙里庆寿吗?倘能天假之缘,在会场下手,就比偷偷摸摸杀在他家里的好多了。”胡庆魁略加思索,即点头说道:“这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庆寿的人必多,我们混在当中;便是事后逃走起来,也好趁着纷乱之际,使跟随朱宗琪的认不清面貌。”

  刘恪问道:“要我装成卖解的一同去么?”胡庆魁说道:“那倒可以不必;我们不过借着卖解的引朱宗琪出来,方好下手。你也装成卖解的,倒使李春林一干人受累了。我们仇已报了之后,李春林一干人能平安脱身更好;就是不能脱身,也没要紧。因为,曾家与朱家的仇恨,桃源人都知道,是多年的积怨,与旁人没有关连;李春林是湖北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牵扯到他们身上去。”

  刘恪道:“李春林住在那家小饭店里,我们又不认识他,如何能与他们见面谈话呢?”成章甫笑道:“这事用不着你耽忧,你老婆已答应今夜在我走后去知照他们。我们且趁天还未亮,各自安歇一会,蓄着精神明日好去干大事。”二人于是都解衣就寝。胡庆魁将丝腰带给还刘恪道:“有下次做事,还得仔细一点儿才好。你想,今夜如果留着那更夫的活口,朱宗琪明白知道有人来害他,敢亲身到县衙里来么?”刘恪接过丝腰带,也自睡了。

  没一会,天已大亮。成章甫在蒙眬中,听得外面有人问成道人;料知是李春林来了。连忙下床,系好了道袍,开门出去迎接。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皮肤粗黑、身着短衣的人,年约五十来岁;右手托着两颗头号铁弹,在掌心中不住的团团旋转。

  成章甫也是练武的人,知道这种铁弹,是保定府的特产;江湖上人也称这铁弹为“英雄胆”。弹心是空的,捏在手中一摇动,就从手中发出一种极清脆的响声;在掌中旋转起来,又是好看,又是好听。北方好武的人,无不各有一对,没事时就托在掌中旋转。

  这人一面转着铁弹,一面和店伙说话。店伙听得门响,回头看见成章甫出来,就伸手向成章甫指了一指,对这人说道:“我们这里只住了一个道人,就是他。你去看是不是?”这人一望成章甫,忙停了手中铁弹的旋转,趋近前拱手,说道:“道爷贵姓是姓成么?”成章甫点头笑道:“贫道也知道你是李春林大哥。”李春林也点头应是。成章甫道:“此地不大好说话,我们到外边去罢!”说时,挽着李春林的手,向店外走去。

  这蚕头镇不过几十家店面,镇头尽处,便是旷野。此时刚天明不久,野外没有行人。成章甫因小翠子不曾将朱宗琪的姓名告诉李春林,便也不将曾彭寿被害的话说出;只含糊说小翠子已经诸事都准备好了,不须李春林动手与人厮杀,只要李春林带领妻室女儿去县衙庆寿;小翠子的仇人,自有人动手诛戮,不用李春林过问。

  李春林听了成章甫这般吩咐,面上现出不快的神气,说道:“既用不着我动手厮杀,又要我们这些人做甚么呢?我一番热忱,情愿跟着到桃源来,为的是江湖上一点义气,不能存贪生怕死的心。谁知武家姑娘还是不大信我的样子,至今连仇人的姓名住址都不肯说给我听;至于他父亲怎生被人谋害,我更不得而知。是这般的情形,我就想仗义替朋友报仇,也无从着手了。”

  成章甫见李春林说话很带着生气的样子,忙从旁解释道:“李大哥不可误怪了武家姑娘。实因这仇家是桃源县第一个恶霸,他的耳目爪牙都多的非常,若稍不谨慎,不但大仇难报,甚至倒送了报仇人的性命。李大哥是江湖上一个义烈汉子,没有贪生怕死的心,武家姑娘岂不知道?只是他曾和贫道商量,觉得李大哥有妻室,男女同行,不能如单人独马的,立时可以远走高飞;仇家又是此地的恶霸,在左右护卫的人很多,若要李大哥动手,武家姑娘说,恐怕连累大招、二招两位姑娘。所以,只求李大哥去县衙庆寿,多使几项惊人技艺,引动多人来看,武家姑娘便好趁热闹,刺杀他的仇人。他何尝是不信李大哥呢?”

  李春林听了这类解释的话,心里实时舒服了。点头说道:“是这种情形,倒也罢了!不过武家姑娘不必如此过虑。他不要小觑了我两个小女;小女虽没有惊人的本领,但是高来高去的功夫,也不在人之下。承他的情,不肯连累小女,我觉不甚妥当。他以为,我自做我卖解的事,表面不与他们的事相干;他们刺杀仇人之后,可以逃跑,我们用不着逃跑。其实,是这样绝不妥当。如果我们卖解的,真不与他们报仇的相干,我们心里安定断不至有可疑的形迹露出来;于今我们明知此去庆寿,是借庆寿为武家姑娘报仇,他们动手相杀的时候,我们何能不露出一点可疑的形迹?又在公门之地,更不能大胆,不跟着他们一同逃跑。”

  成章甫问道:“你们能跟着一同逃跑么?”李春林道:“这类报仇行刺的事,只能乘人不备,下手才能成功,人家既是没有防备,有谁能阻挡我们,不许我们逃跑呢?纵然有办公的人随后赶来,这般山州草县的差役捕快,本领也是看得见的,怕他们做甚么?留一个人断后,可以勒令追赶的人退去;如不肯听,就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难道还怕对付不了么?”成章甫道:“到那时只能各自顾各自的性命,力量弱些儿的,可以不去,免得走落下来,没人能援救。”

  李春林道:“若只图杀出城来,我们是用不着旁人帮助的;不过我们一家人以后在江湖上不好混饭罢了!”成章甫道:“以后的事倒好办。你这样不顾身家性命的,帮了我们的忙,我们难道是全无心肝的人,就不为你们设想?我们将大仇报了,有一个去处,不但是混饭的地方,并可以建功立业,图一个出身;只是我们此刻须定一个逃出城来的集合所在,方不至你寻不着我,我找不着你。”李春林道:“我是初次到这桃源来,也不知甚么所在好集合。”

  成章甫心想:要便于投奔四川,还是白塔涧仙人岩那一带地方,水陆都很便当;并且那一带地方经上次官兵洗剿之后,至今居民稀少;即有捕快差役追随而至,那地方也好截杀。过了白塔涧,都是层山迭嶂,追的人无论如何勇敢,非有大兵同来,到那地方也绝不敢再前进了。想罢,即将白塔涧的地形方向,对李春林说了。

  李春林欣然说道:“我也毋须探问武家的仇人是谁?因为便把姓名说给我听,我不是此地人,也不得知道,见面更不能认识。道爷既和武家姑娘商定了计策,想必没有差错。我回客栈,带着行头去县衙里报名;如果那县大老爷悭吝怕花钱,不肯受我的庆祝,我就在衙门外面,择一块场子卖弄起来。我尽我的力量,总求越引动多人越好。至于武家的仇人来也不来,来了能不能下手,我都不过问。下了手是不能掩饰的,我只看衙里有了非常的变动,即率领妻室儿女,照道爷所约的地方奔去,专在那里等候道爷与武家姑娘。”成章甫连忙点头应好。李春林不敢耽搁,便旋转着手中铁弹作辞去了。

  不肖生写到这里,却要借用旧小说上“一枝笔不能同写两桩事,一张口不能同说两句话”的套话了。暂且搁下成章甫这边的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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