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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道姑夙慧早通佛 孝子性急夜寻仇(1)


  话说成章甫说出曾六疯子的履历来,并说,曾六瘟子告诉他们的三哥,那七妹连夜的有两梦,向母亲说要出家修道。她说:“前夜睡到二更以后,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婆婆,从门外走进房来,到了我床前,叫我起来。我虽在梦中,心里很明白,觉得上床睡的时候,房门已经关好了,这老婆婆何以能走到我床前来?翻身坐起来问道:‘老太太从那里来的?叫我起来做甚么?’老婆婆笑容满面的说道:‘特来带你看看好样子。’旋说旋牵了我的手,往门外便走。脚才跨出房门,便觉眼前景物是平常所不经见的,气象阴森凄惨。走不多远,即见有许多断头缺足的人,远远的跪伏在地,好像求老婆婆拯救的样子。

  “我回头看老婆婆,遍体金光耀目,眼前阴森凄惨的气象,登时被金光照成了一片慈祥之景,无数断头缺足的都不见了。再向前走去,所见的情景,正是善书上所画的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在地狱中受诸般苦恼的人,见了老婆婆,能跪伏于地高宣佛号的,即有金光照被其身,转眼不见。游览一周之后,老婆婆不言不语的,仍牵手送我回来。不见进我家大门,就觉已到了我自己睡房中;桌上灯光还亮,照在床上。只见另有一个和我一般身材、一般衣服的姑娘,睡在我床上。我正待上前将这姑娘推醒,不提防老婆婆已在我背上推了一把,只推得我朝床上一扑,立时惊醒转来。忙揉眼看桌上油灯,火焰还摇摇不定,似乎刚有人从桌旁走过去的。听街上正当当敲着三更。

  “昨日早起,就打算将这梦说给妈听,饭后竟忘了不曾说。昨夜方合眼不久,就见那老婆婆又笑容可掬的来到床前,伸手拉着我的手道:‘今夜再引你去看一来好所在。’我说:‘昨夜所见的那些情景,使我看了害怕,今夜不愿再去看了。’老婆婆摇头道:‘不是昨夜那般所在,此去没有可怕的样子使你看见。’他这么一说,我不知不觉的就下床跟着他走。所走的彷佛尽是砂地,虽不是昨夜那般阴森凄惨的气象,然也是昏沉沉的不见日光,又不见人物鸟兽。

  “走了一会之后,忽见前面白水茫茫,波翻浪滚,一望没有边岸。转眼到了水边,老婆婆停步伸手向水中指着,好像是教我看的意思。我即低头细看水中,有鱼有虾,在水中游走;再看老婆婆,已双足跳在水面上立着,弯腰用双手在水中捞取鱼虾,捧着了就往岸上放。我问:‘这是甚么所在?’老婆婆凄然说道:‘这是苦海。’我又问老太太将鱼虾捧上岸做甚么?他说:‘救他们出苦海。’我问:‘我也可以下来救他们么?’他说:‘有何不可?只看你自己的愿力如何。自己不下苦海,是不能救苦海众生的。’我听了即跳下水去,双脚也能在水面上立着,并不沉下,于是也学着老婆婆的样子,双手捞取鱼虾上岸。老婆婆看了甚是高兴。

  “我这时虽在梦中,心里觉得知道这老婆婆是一位菩萨,就存心要拜他为师傅。他连连摇手,说道:‘还早,你得去莲花山莲花洞里静修若干年,到了可以出家的时候,我自来度你。’我又问:‘莲花山在那里?’老婆婆随即伸手一指,我看所指之处,乃是一座高山;那高山的形势我似曾见过。正待问莲花山坐落那府那县,回头看老婆婆时,已不见了;急得向四处寻觅。老婆婆见不着,陡见两个白帽青袍的长人,与迎神赛会时假装的无常鬼一样,从后面猛追过来;吓得我慌忙就走。不提防脚下踏了一颗石子,扑地一交跌下,顿时惊醒转来;方知又是一场大梦。坐起来仔细一想,无常相逼而来,实在可怕。菩萨借梦中指点,恩重如山,我岂可蹉跎自误,有负菩萨深恩?因此决心要拜辞母亲,自去寻觅莲花山修道。”

  曾六疯子说完前事,续道:“我母亲如何肯依她呢?连骂带劝的不知说了多少话。无奈七妹心坚如铁,说如果硬不许他出家,他就在家饿死;父亲也劝骂不听。七妹已饿了两日夜,不沾水米。母亲因想起七妹在胎中便吃素,确是与寻常的女孩子不同;于今不许他出家,将来要把他许配给人,必也是很麻烦的;只得答应他去寻觅莲花山。

  “七妹见母亲应允了,才肯照常饮食。母亲觉得七妹是一个年轻女儿,不便让他独自出门寻找不知方向的所在,打发我陪伴同去。甚是奇怪!七妹竟是知道路径的一样,出西城只走了四十多里,即到一座山下;看那山的形式,俨然一朵莲花。在山上寻觅了一阵,果得一洞。洞内石壁上,满刻莲花;就是高手匠人,也不能刻的那么精细。七妹寻得了那洞,就不肯出来;我只得回家禀报。每年只逢母亲生日,方回家一转。自母亲去世以来,至今不曾回过。”

  (编按:以上长达千余言的道白,均系成章甫引述刘恪义父所说曾六疯子告诉其祖曾三的“话中话”。因标点、分段困难,甚至不易接受,故文字、语气略有更动。以下再依原文转回世人知成氏以第一人称“讲古”。)

  成章甫复对刘恪说道:“你父亲又道:‘六叔祖将这情形说给我祖父听了,我祖父几番要六叔祖带去莲花洞瞧瞧这个出家修道的七妹,六叔祖总是借故推诿,始终没有去过。六叔祖其所以能知道人家过去未来的事,说出话来无不奇验,或者是两兄妹都得了修道的秘传;所以后来忽然不知去向,大约也进了莲花洞。”

  “你父亲曾经是这么和我细谈过,这老婆婆一对我提起曾六疯子的话,我当时就想起这一段故事来;才知道这曾师傅不是别人,就是你曾祖辈的七姑。当我做小孩子的时候,曾六疯子已有五十多岁了;七姑比六疯子只小一岁,于今我也有五十多岁了;他的年纪不是已经差不多一百岁了吗?但是,看他的精神容貌,至多不过六十多岁,又有那么清洁高尚的履历,怎能不教人钦敬?

  “我连忙重新礼拜,道:‘晚辈知道了。师傅不是在莲花山莲花洞精修的曾七姑吗?何以师傅至今还是在家的装束呢?’曾师傅道:‘剃度的机缘,各有迟早,不能强求。’我又问:‘曾六爹此刻还健在么?’曾师傅摇头说:‘早已升天了。’我又问:‘曾家的仇恨,何时可以报得?’曾师傅说:‘报仇事小,使能承续曾家烟祀的事大。闻武温泰有一女儿,貌甚整齐,性尤明慧,且与曾家孤儿很有情愫。你可到武温泰船上去看看,再来回我一个信。’我说:‘晚辈就因找不着武温泰的下落,所以到这里来请示。’曾师傅道:‘武温泰很容易寻访;他有一只船贩运货物,专在九江宜昌这一条河道来往,很容易访问得出。’

  “我出来照着曾师傅指点的打听,果然毫不费事就打听着了;只是不曾去襄阳府查问,总不免有几成疑心你尚在武温泰船上。及至上船不见有你,而武温泰所说的又与曾师傅说的相合,因此才回头找着郑五,托他到襄阳府来传你的武艺。这时郑五和李旷等众兄弟,都已由你这位胡师傅,引到了陆绳祖部下。陆绳祖得了众兄弟,如获至宝;便是对待真兄弟,也没有那般亲热。至于陆绳祖为人,以及胸襟本领,你不久就得与他会面,那时自然知道,用不着我此刻多说。郑五去襄阳府教你武艺,我便去回曾师傅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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