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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探药走名山故人翦径 避兵入隧道祖师断头(2)


  “正在这时候,陡听得马蹄得得,鸾铃锵锵。只见一匹浑身漆黑的高头骏马,从半山腰,追风逐电一般驰下山来;马背上坐一个体格魁梧,精神满足的壮士。细看那壮士,背上插着一张黑漆弹弓,腰间悬挂一把宝剑;双手控住马缰,一面飞驰,一面举眼朝着我所立的方向探望。我一见这壮士的仪表甚是不俗,料知不是无能之辈;并且弓插在背上,剑挂在腰间,没有寻人厮杀的神气,也就存心不可和他鲁莽动手。马行甚快,转眼已到了跟前,那壮士打量我两眼,就马上对我拱手,说道:‘小兄弟们肉眼不识豪杰,多有开罪之处,望勿见怪!请教贵姓大名?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他既这么彬彬有礼,我自然回揖,答道:‘兄弟姓耳东陈,因要去黄山采药,走这里经过,实不知道有诸位好汉驻扎在这山上。冒犯威严,很对不起。’那壮士似乎现出沉吟的脸色,说道:‘姓耳东陈么?请教大名是那两个字?’我随口捏一个名字说了。那壮士下马说道:‘我等暂时在此落草,实非得已。我们大哥定下来的章程,凡有江湖好汉、绿林豪杰从此经过,必迎接上山款待。方才大哥听得小兄弟们禀报,知道老哥不是等闲之辈,所以特地打发兄弟下山来迎接,务望赏光同去。’

  “我说:‘不敢当。我既不是江湖好汉,更不是绿林豪杰,如何受得起贵大哥的款待呢?我因为不曾在江湖上行走,与绿林中人交结,以致连贵大哥的尊姓大名都不知道,说起来委实有些惭愧。’那壮士笑道:‘老哥见了我大哥的面,谈论起来,便可以知道我大哥不是寻常落草,专一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强盗头目。越是不知道姓名越好,免得因震惊这人的大声名,未见面结交,就存了个钦佩之念。’”

  成章甫述到这里,又忽然截住话头,向刘恪问道:“你知道这个迎接我的壮士是谁么?”刘恪不由得又怔了一怔,说道:“小侄当时又不在跟前,不曾和这人见过面,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呢?”

  成章甫哈哈笑道:“若果是你不曾见过面的人,我又如何会拿着来问你呢?这人就是在襄阳府衙门里收你做徒弟的郑五爷,你不曾见过面么?”刘恪笑道:“怪道他父亲说儿子不争气做强盗,原来就是这个出处。”

  成章甫接着说道:“郑五爷既殷懃邀我上山,我横竖得从这山上经过,也就不推辞。郑五爷让马给我骑,他要步行相随;并说,这是山上历来迎接大汉上山的规例。我那里肯这般无礼,两人都不骑马,挽着手步行上山。走至半山,郑五爷即指着山顶,说道:‘我大哥已率领众头目排班在上面迎候。’我抬头看时,果见两大队人,分两排立在山顶。我走上去,还离开他十多丈远近,耳里便听得有个很急的声音喊道:‘哎呀!来的不是成章甫成表老爷吗?’我听了这话,心里已是大吃一惊;及看这两大队人物和他们大哥时,险些儿把我惊得倒下山去了。”刘恪忍不住也吃惊问道:“毕竟那山上是些甚么人呢?称呼你老人家做表老爷,想必是我家里这边的人。”

  成章甫叹气说道:“怎么不是呢!这人原是你家种田的,姓张行四;一般人因为他性情急躁,都叫他做急猴子张四。我素来欢喜他为人率直,没有做作,又会些拳脚功夫,对你父亲更是忠心耿耿;我和你父亲,平日都没拿他当寻常种田的看待。这时我既看出呼唤我的是张四,再看立在两队前头的,左边是李旷,右边是张必成——这两人都是会党中有名的大头目,当日帮助你父亲抵抗官兵的。

  “我见面吃惊的缘故,就为的见你父亲被难之后,不顾军队没人统率,乘夜偷出营盘逃走;既有这种贪生怕死的举动,自觉无面目见当时同事的人,所以见面时只恨无地缝可入。然当时心里尽管吃惊,尽管惭愧,已经对了面,也无法可以闪躲,只好勉强镇定着。一面向张四招呼,一面走上前去。李旷和张必成已跑下来迎着拱手,笑道:‘原来果是成大哥到了。一别数年,也不知是那一阵风把我成大哥吹到这里来?’

  “‘我一听他说出“原来果是成大哥到了”的话,觉得很诧异。胡乱应酬了几句,即问道:‘两位老弟早知道我会到这里来吗?不然怎么说原来果是我到了的话呢?’李旷哈哈笑道:‘老大哥还不明白吗?我们有甚么方法,能预先知道你会到这里来呢?昨夜二更时候,忽然接了他祖师的谕帖,说成大哥今日走这山里经过,教我们好好的迎接款待;并吩咐了要成大哥去见然老人家。’我已有几年不和李、张等人在一块了,平日也不曾听惯他们称呼谁是老祖师,突这听了这番话,一时竟使我摸不着头脑。但也不便细问,只得含糊问道:‘他老人家此刻不在山里吗?’

  “李旷笑道:‘可以说是在这山里,也可以说不在这山里。’说话时,两队头领在前引道,走进一带极茂密的树林。他们的营寨就在这些树林之内,也并没有防守的关栅,及滚木灰包等器具,不像寻常强盗落草的山寨。房屋都是土墙木架,用树皮稻草遮盖,没有门板窗叶,只有一间议事厅很大,能容几百人起坐;此外多是几个弟兄共住一房。我们同到了那议事厅,重新与众头领一一相见;十之八九是在桃源时曾共患难的,见面倒是十分亲热。李、张二人吩咐摆酒接风。

  “我正苦肚中饥饿不堪了,饱吃了一顿,即向众头领说道:‘今日得见诸位老哥的面,我心中委实说不出的欢喜;也是说不出的惭愧。像我这样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人,今日之下,那里还有面目来喝诸位老哥的接风酒呢!既蒙诸位老哥不鄙弃我,不厌恶我,还将我当一个人款待,我不问诸位老哥在此的事业如何,将来作何打算,总应该从此和诸位在一块,有甘同甘,有苦同苦,以自赎当日临阵脱逃的罪,才是道理。只是我这回走这山里经过,在诸位有老祖师指点,能预先知道我来,而我却是无意中与诸位相见,并非知道诸位在此,特地前来的。

  “‘我这回是奉了师傅之命,到各处名山采药。因单上有几味药产在黄山,要到黄山去,免不了得走这山经过,想不到得了与诸位会面的机缘。我师傅吩咐要寻的药太多,路程太远,而期限又太短,因此我只得日夜兼程;所以昨夜错了宿头,在树下歇宿。采药、炼丹,事关重大;虽承诸位盛意殷勤,然我仍不敢在此耽搁。求李大哥指点老祖师的住处,我好前去请安。见过老祖师,便要与诸位告辞了。’李旷大笑道:‘岂有此理!你我好容易有机缘在此相见,一句话还不曾说起,就要走了吗?那怕有天大的事,暂时也得搁起来,且在此多住些时再说。我正有极重要的事,非与成大哥商量不可;若匆匆走了,教我去那里找你商量呢?’

  “我见李旷这么说,想起我师傅的限期,心里直急得甚么似的。就向李旷说道:‘我师傅的限期仅有六个月,于今限期已过了多半,路程还差十分之七,便是片刻不停,尚恐不能如期赶到;何况在此多耽搁!我若不因为师傅的限期要紧,岂有会见了阔别多年的好朋友,匆匆就走之理。我此刻与诸位大哥相约,等我采药归家之后,向师傅请假几月,重来与诸位聚首,绝不妄言。’张必成道:‘既是限期已过了多半,而路程尚差十分之七,就不耽搁也免不了逾限;左右不免逾限,何不索性在这里盘桓几天,归家时将我们这里强留的情形细细禀报贵老师,不见得会不问情由责备你的。并且我们老祖师吩咐了,教大哥前去见他,想必他也有方法可使贵老师不至责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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