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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隐士穴居佳儿落草县官民僇同族逃生(3)


  “胡家的人到县衙里进了状纸,同时郭家也打发人来进了水了。不过这种人命案子,不是当耍的,郭家虽进了水,王县官不能就此将胡家的状词批驳,只得定期下乡相验。郭泰生因胡家将胡寡妇的尸扛到了他家,反告胡家借尸诈索,并亲自到县里,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下乡相验的人,上自王县官,下至皂隶仵作,都得了郭家的好处,自然一个个胸有成竹。这样的惨案,很容易惊动人,住居在马头嘴的人,不待说大家想看相验的结果;就是附近三二十里以内的人,见说县官就来相验,也都扶老携幼的,赶到尸场看热闹。

  “在一处广场上,搭盖了一所芦席尸棚,陈设了公案,王县官堂皇高坐在公案上。照例由仵作一面把尸身从头至脚的相验,一面唱报有伤无伤,及伤处的情形。这件作既受了郭家的贿,便只报胡寡妇仅有颈项上的绳索痕,生前和郭二相打时所受的几处显明伤,都模模糊糊的验过去不报。胡庆魁是个会武艺的人,那有认不出伤痕的道理呢?他回家听得胡寡妇自尽了,就将胡寡妇身上的伤痕,验了一遍,虽不在致命之处,然某处是拳打伤的,某处是脚踢伤的,并手脚被绳索捆伤了的痕迹,都是一望便能知道。仵作既不唱报,胡庆魁在旁那里忍耐得住呢?当即高声向仵作喝道:‘验仔细啊!死者肩窝里青肿这么大一块,不是生前被郭二拳头打伤的吗?左肘下紫了这么大一块,还破了一层油皮的,不是生前被郭二鞋尖踢伤的吗?’

  “仵作想不到有他是这般喊出来,倒吃了一惊,翻起两眼望着胡庆魁,一时反不好怎生摆布。两旁看热闹的都有些不服的神气,只因一则多是事不关己,二则多存心畏惧县官,不敢说出甚么来。这几句话却把县官喊得冒火起来了,连忙擎起戒尺,在公案桌上猛然一拍;接着厉声叱道:‘这个多嘴的是谁?给本县拿下来。’王县官叱声才歇,就有四、五个站班的衙差,山崩也似的答应了一声,即饿鹰扑虎一般的,抢过来拿胡庆魁。胡庆魁毫不畏惧,不待衙差近身,早已挺身出来说道:‘要拿甚么?我又不跑到那里去。’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公案前头。

  “王县官拍了一下戒尺,喝问道:‘你是那里来的?姓甚么?这是甚么所在,有你多嘴的份儿?’胡庆魁从容答道:‘小民胡庆魁,祖居在这马头嘴,并不是从别处来的。在这里相验的死尸,便是小民的弟媳妇。仵作相验,隐伤不报,小民不能不说。’王县官听了,接连将戒尺拍得震天价响,口里叱道:‘放屁!你好大的狗胆!死者有甚么伤,你敢乱说仵作隐伤不报。你这东西竟敢在本县面前大肆咆哮,可知你是一个不安分的恶棍,拿下去替我重打。’四、五个衙役原已包围在胡庆魁左右,至此齐向胡庆魁喝道:‘你这东西,见大老爷还不跪下?’一面呼喝,一面伸手来拿。

  “胡庆驻登时怒不可遏,圆睁两眼,望着衙役叱道:‘谁敢动手!’衙役经这一声叱咤,都不由得吓退了几步。胡庆魁还勉强忍耐着,不敢对县官无礼,只说道:‘死者现在这里,大老爷特地下乡相验,不能听凭仵作蒙报。’王县官既受了郭家的贿赂,下乡相验,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举动。明知胡庆魁是穷苦小户,没有甚么大来头,不开罪郭家,多少总可得些好处,不料有胡庆魁这般硬顶。当下又羞又忿,只急得连叫:‘反了,反了!’郭泰生在旁看了,便趁这时候,到公堂前跪下,说道:‘禀公祖,这胡庆魁是马头嘴地方著名的恶痞;这番移尸栽诬的举动,也就是由他一个人主使的。此人不除,不但商民家不得安静,就是马头嘴地方也不得安静。千万求公祖作主,将他带回衙门,治他移尸诬告的罪。’王县官正在切齿痛恨胡庆魁,加以郭泰生这番言语,随即喝教左右,把胡庆魁捆起来。

  “胡庆魁此时还只二十多岁,少年人心高气傲,那里肯束手不动给衙役捆绑?一时因郭泰生几句话说得火冒起来,只三拳两脚就将上前来捉他的衙役,打得纷纷跌倒。郭泰生巴不得胡庆魁当着县官将衙役打倒,好证实胡庆魁的凶横不法;又上前向王县官说道:‘这种胆大的叛逆当着公祖的面,尚敢如此目无王法,目无官府,公祖若不将他按法重办,商民死无葬身之地。’王县官见胡庆魁打倒衙役,原已气得胸脯都要破了。

  “不过下县官是个很机灵很狡猾的人,自己只带了二十来人下乡;明知胡家在马头嘴是聚族而居的,亲眼看见胡庆魁勇猛凶悍异常,四、五个壮健衙役,不待胡庆魁几下拳脚,就打得东倒西跌;若再打下去,自己不怕吃眼前亏吗?因此心里踌躇,打算忍住一时之气,回衙再办,不愁胡庆魁逃到那里去。谁知郭泰生这般顶上来,为要顾全自己之威严体面,何能听凭胡庆魁将衙役打倒,并不发作呢?慌忙立起身来,正待指挥带来的一千人等将胡庆魁拿住,胡庆魁抢到公案前面,一手拉住王县官,一手提起郭泰生,高声说道:‘我们大家亲眼来验伤,如果是死者身上没有伤,我胡家阖族的人,甘受反坐诬告之罪。’

  “胡庆魁的力大无穷,五指和钢钳一样,虽不曾着意用力;然在气忿的时候,不自觉的手重。王县官也是一个读书人,那里受得了他这一拉!郭泰生也被提得痛不可当。二人同时‘哎哟哎哟’的叫痛。跟着王县官的衙役,见自己上官如此受辱,都不待王县官开口,即一拥上前来解救。郭大也带了几个粗人在场照料,至此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也拥上前来。

  “胡庆魁见围上了这么多少人,知道勒令王县官亲眼验尸的事办不到了。刚才把两手松了,只听得王县官跑过一边,扬着双手,大声喊道:‘你们谁能将胡庆魁拿住的,本县赏钱五十串;当场格毙胡庆魁的,本县赏钱三十串。’王县官这赏格一出,众衙役听了尚不十分踊跃;惟有郭泰生父子痛恨胡庆魁到了极处,郭泰生也高声喊道:‘你们听得么?县大老爷已悬了五十串钱的赏,我于今再加赏五十串。谁人拿住了胡庆魁这叛逆,就到我郭家先领赏五十串。’

  “常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场除了姓胡的,都想得这一笔赏号;以为胡庆魁就有登天的本领,也敌不过几十个要捉拿他。想不到胡庆魁也对着他同族的人喊道:‘我们姓胡的今日太受人欺负了,你们有胆量的,跟我动手打死这狗官;胆小的各自赶紧去别处逃命。我胡庆魁宁死在这里,绝不给狗官拿去。’他这几句话也激动了不少姓胡的壮丁,于是两方居然对打起来。胡庆魁只两步就躐到王县官跟前,一手举起来往地下一掼,恰好地下有一块三角石头,王县官的头颅正碰在石角上,碰了一个茶杯大小的窟窿,鲜血脑浆同时迸出;胡庆魁又对准他腰眼补上一脚,登时完结了性命。

  “胡庆驻挥着胳膊,说道:‘一不做,二不休。狗官已经打死了,胡寡妇的冤也没处伸了;那两个狼心狗肺的郭家父子,也饶他不得。’郭泰生亲眼看见王县官剎时死于非命,安得不怕轮到他自己头上来?一抹头就想逃跑。胡庆魁怎肯放过?追上去揪住辫发,只向怀中一拉,郭泰生便已立脚不牢,仰天倒地。跟在胡庆魁背后的同族,有手中提了扁担的,就迎着郭泰生的头,一扁担劈下。上了年纪的人如何受得起?也登时一命呜呼,魂灵儿追上王县官一路走了。”要知这场大祸如何收场?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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