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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曾孝子看花入歧路 刘知府仗义救孤儿(3)


  刘知府点头笑道:“你曾读书认识字么?”武温泰见问的多是闲话,又觉放心了一点,便又答道:“小人从小就学的卖艺,不曾读过书,不认识字。”刘知府道:“你几个儿子也都和你一样没读书,不认识字么?”

  武温泰笑道:“小人和叫化子差不多的人,终年在外面讨饭度命,那里有钱送儿子读书?并且小人四个儿子,只小四还生得伶俐一点儿;本来打算送他读两年书,开开眼睛。无奈小人既没有一定的居处,又没有余钱,他母亲更把他看得宝贝似的,不舍得片刻离开,因此不能送他读书。”

  刘知府道:“定要读书,才认识字吗?”武温泰道:“小人不识字,就是因为没读书。”刘知府指着曾服筹道:“然则你这个儿子,何以不读书却能识字?并识得很多呢?”武温泰被这句话问得愕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了。

  原来武温泰一干人都是不曾读过书的,大家一字不识,虽一向将曾服筹带在身边,冒称自己的儿子;然以为曾服筹年龄幼稚,必也是不曾读书的,又没有使曾服筹可以表示曾读书的机会;想不到刘知府会问出这些话来,只得咬紧牙关,答道:“犬子并不识字。”

  刘知府忽然沉下脸,叱道:“放屁!好混账东西!还在这里犬子犬子,究竟谁是你的犬子?你知道他姓甚么,你从甚么地方拐带来的?老实供出来,本府倒可以法外施仁,从轻发落。”武温泰听了这话,真如巨雷轰顶,登时惊得颜色改变,慌忙跪下去说道:“确是小人的第四个儿子,怎敢拐带人家的小孩?”

  刘知府不待他再往下申辩,即厉声叱道:“你这混账东西!还敢在本府面前狡辩吗?本府不拿出证据来,料你是不肯招认的。你说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又说在通城没住过多少时日,何以你说话是河南口音,他说话却是通城口音?你说不曾送他读书,何以他五经都读过了,并且会做文章?本府今日做寿,原不愿意动刑;你这东西若再狡辩,也就顾不得了。”

  武温泰见刘知府这么说,知道抵赖不过了;但是心想若照实招认,不仅失却了一个弄钱的好帮手,说不定还要受拐带的处分,一时只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走投无路。周芙蓉在旁也急起来了,双膝一跪就哭道:“分明是我自己亲生的儿子,凭甚么硬说我是拐带来的?”

  管事的和跟随见周芙蓉哭泣,大家不约而同的一迭连声呵叱。刘知府即向跟随喝道:“取拶子来。”跟随的一声答应,立刻将拶子取出来了。

  刘知府喝问周芙蓉道:“你是武温泰的老婆么?”周芙蓉应了声是,接着说道:“这个小四子,是我亲生的第四个儿子。虽不曾规规矩矩的送他读过书,我因他从小生得聪明,我有个堂老兄是读书进了学的,时常到我这里来;他每次来了,我就求他教小四子的书,是这般已有好几年了,所以小四子于今能识字。我那堂老兄曾在通城住过二十多年,满口的通城话,就是读书也是通城的字音;小孩子容易改变口音,因此小四子也学了一口通城话。”

  刘知府听了冷笑道:“好刁狡的妇人!居然能信口说出个道理来。本府且问你,你这小四子是个男孩,为甚么也将他的耳朵穿破,套上这个耳环?”周芙蓉道:“因他在两三岁的时候,有人看他的相说,说他非破相养不成人;我夫妻恐怕他将来破了相不好看,更怕他不长命,就问那看相的有甚么法子可以避的了?看相的教我穿他一只左耳,套上耳环。男子原不能穿耳的,穿了耳便算是破了相了,为此才把他的耳朵穿了。”

  刘知府点头问道:“这耳环是从那里得来的?”周芙蓉道:“那时我夫妻穷苦得厉害,休说金耳环、银耳环买不起,连彷佛像银子的云白铜也买不起;凑巧邻居有一家铁铺,只花了十多文钱,就定打了这一只环子。看相的说将来过了十六岁,已成了大人,便可以除下不要了。”刘知府伸手就桌上一拍,喝道:“住嘴!这下看你还有甚么话可狡赖?你见这耳环是黑色,就以为是铁打的;你原来是穷家小户出身的人,不认识这东西,本也难怪。”说时,伸手从曾服筹耳朵上取了下来,扬给周芙蓉看道:“你见过有这般好看的铁么?说给你听罢,这耳环是乌金的。你说他是你亲生的儿子,片刻不能离过左右,怎么连他耳上带的耳环,都不认识是金是铁呢?还不照实供出来,是从甚么地方拐带来的?”

  周芙蓉心想:事已到了这一步,丢了小四子尚在其次;这拐带的罪名,如何承当得起?好在小四子并没有父母,谁也不能证明我们确是拐带来的,这口供放松不得。周芙蓉生性本极刁狡,想罢即接口辩道:“我原是穷家小户出身的人,不认识是金是铁。这耳环虽是在邻居铁店里打的,但是铁店老板曾说过,这耳环是他家里现成的,不是临时打的;大约铁店老板也不认识是乌金,所以照铁价卖给我。总之,我亲生的儿子,不能因我不识耳环,就变成了拐带。”刘知府恨了一声道:“好刁狡的妇人!不教你受一点儿苦楚,你如何肯自认拐带?”说罢,目顾站在身旁的跟随,道:“把拶子给他上起来。”跟随一声应是,即有两个走到周芙蓉面前,喝令跪下;一人拖出她的手来,一人将拶子上了,等候刘知府的吩咐。

  刘知府道:“你好好的招认了罢,像这般情真罪实,还由得你狡赖吗?你只想想,本府是进士出身的人,岂不知道读书的事?休说你这种妇人和武温泰生不出这么好的读书儿子,即令有这么好的儿子,若非专送他读三五年书,何能将五经读了,并且文章成篇?你在这时候招认出来,本府念你们无知,不难开脱你们一条活路;若还执迷狡赖,本府也不愁你们不照实招认,到那时候就休想本府容情轻恕了。”

  武温泰不及周芙蓉有主意,不敢开口。周芙蓉到这时,也没有话可狡辩了,只喊冤枉。刘知府见不肯招认,只得喝道:“拶起来,加紧拶起来!”跟随应声将拶子一紧,真是十指连心痛,只痛得周芙蓉“哎哟哎哟”的大叫;叫时还夹着喊冤枉。刘知府不住的在桌上拍着手掌催刑,直拶得周芙蓉发昏,那里熬受得了?只得喊:“招了招了。”刘知府便叫松了刑。

  周芙蓉望了望曾服筹,又望了望武温泰,只管捧着被拶的手哭泣。刘知府喝问道:“还不打算招么?”武温泰捣蒜也似的叩头道:“小人愿依实招认了。”当即将在饭店门口遇曾服筹的话招认了,道:“并非小人敢做拐带,想顺便拉他做个好帮手是实。”

  刘知府问道:“你拿甚么东西给他吃了?使他心里忽而明白,忽而胡涂。”武温泰道:“这是小人怕他向人露出真情,在收来做儿子的时候,给符水他喝了。若是别人喝了小人的符水,非经小人再用符水解救,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候;这孩子不知是甚么道理,不与平常人相同,只一时一时的胡涂;他心里不想遇小人时分的情景,是一切都明白的。”

  刘知府点头道:“怪道本府问他书卷里头的话,他能一一对答;一问到他身世,登时就和痴子一样。你既是这般收他做儿子的,情罪自比拐带的轻些,本府可以从轻发落。你且将他解救清醒了,本府好问他的话。”

  武温泰向跟随的要了碗凉水,立起身,左手捏诀托住碗底,右手向碗中乱画,口里念念有词;不一会画好了,由跟随的送给曾服筹喝下。欲知喝了以后怎生模样?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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