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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玉玦金环长离而去 敝衣恶食旁观不平(3)


  何寿山见李旷不做声,即凑近身握住李旷的手说道:“我初到这里不久,不知道你是这里甚么人;以为不过是老爷本家的穷亲戚,在这里吃点儿伴甑饭罢了。后来听得大家都叫你姑少爷,我心里就疑惑老爷如何会有这么狼狈不堪的女婿?问同事的,又不肯说,所以忍不住当面问你,毕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你在这里的神情,像是心里很受委屈的样子。你果是这里的女婿,受这种待遇,也不怪你心里委屈,不但你委屈;连我心里都代替委屈。你自己家里在甚么地方?家中还有些甚么人?不妨说给我听。我若能有法子替你出气,必竭力帮你的忙。我是因为见了不公平,才这么对你说。”

  李旷翻起两眼望着何寿山,半晌泪如泉涌。何寿山反笑起来说道:“哭些甚么?快说给我听,我好替你想法子。”李旷哽着嗓音答道:“我若是还有家,家里还有人,也不在这里吃这碗伴甑饭了。”何寿山道:“你既没有家、没有人,是谁替你定亲的呢?我家老爷又怎么肯把小姐许给你呢?”

  李旷将刘家托人作合,以及自己父母遭瘟疫病死的情形,说了一遍。何寿山听罢,踌躇了一会,问道:“这委屈你愿意长久受下去么?”李旷道:“谁愿意长久受这委屈,但是有甚么法子使我不受呢?”何寿山道:“你果真心不愿受委屈,我倒有法子;不过这头亲事,你愿意割舍不愿意呢?”李旷道:“这如何由得我愿意不愿意。你老爷待我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就不愿意割舍,又有甚么用处?”

  何寿山摇头道:“那却不然,我问你这话,自有我的道理。你愿意不愿意,只管老实对我说。愿意割舍,有愿意割舍的做法;不愿意割舍,有不愿意割舍的做法。我因为有了你在这里的情形,代你不平,才打算替你出气;既是要替你出气,自然应依你自己的心愿行事。我才来这里不久,不知道你和这里小姐的情意如何?你们是从小在一块儿厮混的人,或者两下的情意很好,本不愿意割舍,只以迫于境遇,不能如愿。我既帮你,就得尽力成全你们的心愿,你不妨老实说出来。”

  李旷道:“我现在倒不觉得怎样了,因为不和他在一块儿玩耍的日子,已经久了。当我父母才死的时候,他忽然不到我家去了,我心里实不免有些想念他。我自从到这里来,只与他见过一次;才说了几句话,就被他母亲叫唤进去了。后来听得说,他为和我说话,挨了一顿毒打。自后我便见了他,也只作没看见,连忙躲避。”

  何寿山听到这里,即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事本来不能怪小姐。只是你在刘家做女婿,也有这么久了,你可知道刘达三是何等人么?”李旷见何寿山直呼刘达三,并现出极轻侮的神气,不由得现出极诧异的声音问道:“他不是在这里候补的吗?”

  何寿山道:“候补自是在这里候补,不过他的出身怎样,你恐怕不知道;不但你不知道,你父亲当日和他要好,也未必知道。若真能知道他的出身,我想绝不至肯与他家结亲。他原是哥老会的头目,在湖南、四川两省的势力很大,他捐官到南京候补,用费都是两省弟兄凑集起来的。

  “他当日要捐官出来的时候,原说须谋得一个好地位,才能集合众弟兄,做一番大事业,要众弟兄先捧他出头,他出了头再缓缓的提拔众弟兄。众弟兄相信他,便凑集了十几万银子,由他拣选了几个同会弟兄,假充当差的,一同出来捐官。分发到南京候补以后,由他将带出来的弟兄,一个一个荐到各衙门里当差。荐出去一个,就提拔一个出来,补缺几年来,已荐出去不少了。我这回就是被提拔在这里来补缺的。

  “论我在会里的资格,本来早已应该提拔的,只因他在未捐官以前,曾与我有点儿小嫌隙,我倒没放在心上,他却虑我靠不住,屡次借故推诿,提拔别人。直到前几月,为办一桩盗案,那对手太硬了,只得亲自出马。无奈他年来酒色过度,不但没有办到案,反受了暗伤回来,这才不能不求我替他出力。我既已替他办好了那案,他就不好意思再推诿了。

  “谁知他表面上虽不推诿,提拔我到这里来,心里仍是忘不掉以前的嫌隙。我到这里一个多月,仅与他见了两次面,好歹的差使,都轮不到我身上。像这样的提拔我,我要他提拔干甚么!不如回家去,倒落得个自由自在;每月多少总还有点儿进账。因此刚住了半个月,就动念不打算在这里受气了;为看了你在这里的情形,觉得甚是可怜。被刘达三提拔在这里的几个弟兄,都改变了行为,跟着刘达三干没天良的事。

  “我向他们问你的来历,他们异口同声的说,不要多管闲账。我看他们说话的神气,好像还有要谋害你的意思;你的年纪太轻,那里看得出他们的举动。我若撇下你走了,你断不能保住性命,我心里觉着不忍,所以多在这里停留了半个多月。你于今只有单身一个人,没有地方可以投奔;你若愿意跟着我走,我自当尽力量安置你。”

  李旷听到此处,已双膝朝何寿山跪下说道:“你能救我出去,我就拜你做师傅,不问教我跟到甚么地方,我都情愿。”何寿山见了,很高兴的将李旷拉起来说道:“好!你虽是个公子哥儿出身,既做了刘达三的女婿,便做我的徒弟,也不辱没你。你暂时还是安心在这里住着,我们要走,须待刘达三出差去了,我才好布置。你在这里,当着人不能叫我师傅,也不可露出与我亲近的样子来。刘达三一疑心,有了防备,虽不怕走不脱身;只是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了这班恶贼。”李旷点头,说理会得。

  没过几日,刘达三果然又得了上司的委任,带着几个得力的当差,到距离南京很远的地方办案;仅留张升在家看守大门,里面有几个丫头、老妈子而已。动身的时候,忽将何寿山叫到面前吩咐道:“我这番出差,总得十天半月才能回家。本想带老弟同去的,因为大家都去了,家中没人照顾;旁人不及老弟稳重,能耐也差些,留在家中不甚妥当,所以只得委屈老弟,替我照顾些家务。

  “还有一件须托付你的事,就是李家那孩子,不知道一点儿人情世故。我为和他父亲要好,不忍望着他流落,将他留在家里抚养。谁知他丝毫没有上进的心,好吃懒动,并不知道顾全颜面,那种讨口子也似的模样,却不害羞,还时常跑到外面去闲逛。他是小孩子,不顾颜面没要紧,我何能听他胡闹,全不顾些儿体统呢?

  “我平日在家的时候,禁止他不许出外,便是这个缘故。跟我的弟兄们都知道,只老弟初来不久,我还不曾把话说明。想老弟是个精明人,也在这里看了一个多月,大概的情形,料也看出几分来了。我没工夫细说,总而言之,托付老弟替我看管他:一、不许他出外,二、不许他入内。我的体面便可顾全了。”

  何寿山连忙点头应是道:“这是我应该当心的事;大哥便不吩咐,我也知道体贴大哥的意思。我承大哥好意,提拔到这里来,坐吃了一个多月,没一些儿劳绩报答大哥;难道这点儿小事,也不能体贴大哥的意思办好?请大哥放心,不但这次出差的时候,可以将他交给我;就是以后应该如何办理,大哥是知道我的人,料能相信我不至于办不妥当。情愿一肩承担办好,包可办到无论甚么人不能说大哥半个不字。这就算是我进见的礼物,不知大哥的尊意怎么样?”

  刘达三见何寿山说出来的话,正合孤意,不由得凑近身,握住何寿山的手说道:“老弟毕竟是一把好手,我悔不早引老弟出来。几年来由我提拔的弟兄,也实在不少了,在我跟前做事,虽可以说没一个不是齐心协力帮助我的,但事事都得我亲自指点;像老弟这么不待我开口,便能体贴我意思的,竟没有一个。

  “即如李家这个不长进的孩子,我们要处置他,并不是一件难事;所难的就在须处置得妥当,务使旁人不能说我半个错字。老弟方才说包可办到,无论甚么人不能说我半个不字,这就是一句知道我心事的话,怎能教我不高兴呢?但不知老弟有甚么巧妙的方法,能办到那么干净?请说给我听听,也好教我安心去出差。”

  何寿山笑道:“这事不可急在一时,等到我办好了的时候,自然会说给大哥听;若此时说出来,不仅大哥不能安心去出差,甚至反有妨碍。”刘达三想不到何寿山有救李旷的举动,毫不疑虑的拍着何寿山的肩背道:“好好的替我办了,我绝不亏负你。”何寿山假意说了些感谢栽培的话,刘达三安心乐意的动身去了。要知何寿山如何搭救李旷?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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