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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诉近况荡妇说穷 搭架子护兵得意(2)


  像老郑那样的人,和我同住的时候,也不知受了我多少形容挖苦的话。近来轮到我自谋生活,每月没有固定的收入,手中一窘迫起来,就是几文钱的山芋,没有这几文钱,那店里便不肯白拿山芋给你。越是窘迫,越不能向亲友处活动。值钱的衣服首饰,早被老周当了个干净,次等的不到一个月,也被我当光了。自己手边没有钱,又没有可当的东西,这时候去向亲友开口,莫说亲友十九是不肯通融的,便是这么亲类这个朋友在平日对别人长肯拿出钱来帮助,而我自己只因没有固定收入作抵款,不能随口说出还期,那开口时的勇气,早已馁了几分。还有一层境况,我近来常在生活困苦之中,才领略出来,有钱的人决不知道这层苦处。”

  何达武笑道:“我看你身上穿的,那里有丝毫穷样子。怎么倒说的这般可怜?”

  松子道:“你看我身上越是没有穷样子,骨子里越是穷苦的不堪。我因为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大阔人,用不着说假话来哄你。我身上若不这么穿着,连这四叠半的房间都够不上住了。我刚才说还有一层困苦的境状,就是去向亲友开口,还不曾见着亲友的面,心中只在打算见面应如何说法。那颗心就不由得砰砰的跳动,哪怕是时常见面,无话不谈的亲友,一到了这种时候,连自己的口舌都钝了许多,仿佛做了一件对不起人的事,说不出口似的。每每发声已到了喉咙里,禁不住脸一红,声音又咽住了。

  “亲友不知道我心中的苦处,还照着平常见面的样和我攀谈,说也有,笑也有,我心里就更着急,恐怕万一开出口来,没有希望,怎么好意思出门呢。是这么以心问口,以口问心,从动念向亲友告贷起,到实行开口为止,也不知轮回想了多少次,红了几次脸,逼到尽头处,才决然一声说了出来。而说时所措的词,总说不到打算要说的一半,便是这说出来的一半,还是缩瑟不堪,绝不像平时见面的谈话那么圆转自如。因此亲友虽有帮助的力量,见了我这么寒碜的样子,料得十有八九没有偿还的能力,就设法推诿起来了。这种日月,我虽经过得不久,然已是过的害怕极了。所以决心只要有人能供给我最低限度的生活,我就愿意从他,免得日日在困苦中,处处承望有钱人的颜色。”

  何达武笑道:“我却不曾经过很阔的生活,也不曾度过你这种穷苦的日月,你既愿依从我刚才提出的三件事,我两个就做一会夫妻试试看。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是自己烧饭吃吗?”

  松子道:“我厨房用的器具都有,还是老周留下来给我的。不过我自己烧饭吃的时候很少,新搬到这里来的一个月以内,因将老周留下来的柜子、桌子和零星器皿,变卖了二十来块钱,才买了些油盐柴米之类,自炊自吃。只一个月的光景,没有成趸的钱去买柴米。有时买几个钱的山芋吃,有时在别人家吃一顿,归家的时候顺路带几片面包,饿了就吃。”

  何达武道:“你在学校里担任教授,没饭吃的吗?”

  松子笑着摇头。

  何达武从怀中摸出钱包来,数了五块钱钞票,交给松子道:“你今日就把柴米油盐酱醋茶,都酌量办些来,从今日起,我就实行住在这里,做你的丈夫了。”

  松子喜孜孜的接了,问道:“你的行李不去搬来吗?”

  何达武想了想道:“我的行李,迟早去搬都没要紧,且在这里过了今夜再说。”

  松子道:“我就去向房主说一声,等歇房主若来问你,你就说是我的丈夫,才从中国来的。行李还在火车站,没有带来。”

  何达武点头问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们出钱住房子,还要受房主人的干涉吗?”

  松子道:“他并不是干涉,往后你自然知道的。”

  何达武道:“你去说罢,说了快去买东西,要预备弄晚饭了。”

  松子收了五块钱,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何达武立起身,推开柜子一看,上层堆着两条大格子花的棉被,缀了几个补子在上面,棉被上两个枕头。一个男人用的,一个女人用的。何达武心想:松子一个人住在这里,怎么用得着男子的枕头?这东西只怕有些不贞节。她来时,我倒要质问质问她。再看下层,一口中国半旧皮箱,没有上锁,弯腰揭开一看,几件破烂单和服,看花纹是男子着的,一个书包,一个便当盒,都撂在烂和服上面。拿起书包,就箱盖解开,只见一本七八分厚,粘贴像片的本子,一本寸来厚的洋装书,书面上印着“绘图改良多妻鉴”七个粉字。

  何达武也不知道《多妻鉴》是本什么书,翻开第一页,见是一个戏台上小生模样的像,上写西门庆三字,心想:西门庆是武松杀嫂那本戏里面的人,怎么有像在这本书上?再揭第二页,果然一个拿刀的武小生,上写武二郎。第三页是两个女像,一个小孩子,写着潘金莲,吴月娘、孝哥。何达武心里明白,这必是一本《水浒》,便懒得再往下看,放下这本书,拿起像片本子来,翻开一看,喜得打跌道:“哈哈,原来是一本照的春宫像。”一男一女,各形各色的都有。

  正看的高兴,房门开了,吓得何达武连忙将本子折起来,回头看进来了一个中年妇人,向何达武问道:“你就是何先生吗?”

  何达武关了柜门,点头应是。那妇人并不客气,走到火炉边坐了说道:“何先生是松子君的什么人?”

  何达武道:“松子是我的女人,我回中国很久了,今日才来,行李还在火车站。”

  妇人道:“我是这里的房主,你是她的丈夫,在这里住下,就没要紧,若不是她的丈夫,偶然在这里住一夜两夜,那我这里有规矩的。”

  何达武道:“你这里有什么规矩?我不知道。”

  妇人道:“住一夜要一夜的手数料,这就是规矩。”

  何达武道:“一夜要多少呢?”

  妇人伸着一个手指道:“每夜一元。”

  何达武道:“怎么谓之手数料?”

  妇人道:“秘密卖淫是警察署不许可的,警察若知道了,就要来拿的。拿着了,我做房主的受连累,没有钱给我,我怎么肯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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