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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林巨章决意投诚 刘艺舟放词痛骂(1)


  却说林巨章听得林胡子的骂声,又被陆凤娇一激,觉得自己对于民党的名誉信用,难得存在,只有投诚的一条道路可走。

  深悔那日不该轻慢了章四爷,怕他见了怪,不来替自己做引进的人。想了会章四爷的住址,打算借着回看,好探听他的语气,只是想不起来。知道张修龄去过,即叫了张修龄来问。张修龄道:“他和刘艺舟住在离蒋四立家不远,顺天堂分院隔壁,一个西式房子里面。巨老想去看他吗?”

  林巨章摇头道:“问问罢了,谁去看他?”

  张修龄道:“他那里不去也好。刘艺舟的一张乞儿嘴,很讨人厌。”

  林巨章连忙问道:“他那嘴怎的?我却不曾和他交谈过。”

  张修龄道:“湖北人的嘴,没有好的。他又是湖北人中最坏的嘴,他和人说话,不论新交旧识,总得带三分讥嘲的意思。他自己在老袁跟前投了降的,见着人家投降,他偏要冷嘲热诮,觉得他投降是应该的,别人投降是想功名富贵。他自己一唱新戏,就骂唱旧戏的。唱旧戏的时候,又骂唱新戏的。那种说话的神情,教人一见就讨厌。”

  林巨章道:“他是这么个脾气,章四爷又如何和他合得来哩?”

  张修龄笑道:“章四爷那种滑头,和谁合不来?只有人家合他不来的。”

  林巨章点头道:“他本是圈子里头的人,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自然能混俗和光了。你近来听人说过康少将什么事没有?”

  张修龄道:“怎么没听人说?大家都说他也投诚了。”

  林巨章故意吃惊似的问道:“这话只怕不确罢?他投诚,不怕辱没了他的先人吗?”

  张修龄道:“我也是疑心这话不确,并且人还说他这番投诚,是前任湖南国民党支部长老许赞成他的,便是黎谋五也怂恿他。这话不更奇了吗?”

  林巨章想了想道:“这话倒不错,是确有其事。康少将于今还有个八十多岁的祖母,六十多岁的母亲,自己三房家小,两个小兄弟。几个堂兄弟,还有些不关痛痒的亲眷,一大堆子的人,都张口望着他要供养。分作几处地方住了,每处一月至少得二三百元开销,合算起来,一月总在千元以上。丝毫没有祖业,逃亡的时节,又没卷着一文,老许和黎谋五同他关系最深,见他顾此失彼,那般困窘的情形,自己又没力量帮助,自然要赞成他投诚,好全他的孝养。你曾听人说,也有骂他有没有?”

  张修龄摇头道:“那却没有。”

  林巨章叹道:“投诚也有出于不得已的,不可一概抹煞骂人失节。”

  张修龄知道他被陆凤娇熏得已决意要投诚了,料也劝不转来,自己一想,没有独立的生活,寄人篱下,怎好说出要气节的话,只得跟着附和一声。出来对伏焱说,要伏焱劝阻。伏焱笑道:“他鬼迷了,劝他做什么我倒要看他再醮,这个风前之烛的老头子,能快活几日?他既决心投降,有我住在这里碍眼,我今日就搬。”

  张修龄道:“你没看好房子,一时搬往哪里去?”

  伏焱道:“那日会议,曾参谋对我说,他近来新搬到高田马场,房子极大,比这里要大一倍。我问他住多少人,用得着那么大的房子?他说就是夫妻两个,用了两名下女,还有一个同乡的高等商业学校学生,共是五个人。因为住在东京市内,一来怕火烛,夜间简直不敢安睡,一听得警钟响,不顾天气有多冷,要起来上晒台去看,他夫人几番因此着了凉。二来地方太冲繁,往来的朋友太多了,每每因口角闹事,甚至相打起来,当主人的为难。这两桩事,把他夫人吓虚了心,一日也不敢住在市内,匆匆忙忙的到市外寻房子,不问大小,寻着了就定下,所以住着那么大的房子。他说于今不怕火了,不怕人来相打了,就只夜间人太少,有些怕贼,想找一个人口干净,没多人往来的朋友同住。我很合他这限制的资格,连通知他都可不必,搬去住便了。我也不进去对巨老说了,要拾夺行李,烦你转达一声罢!”

  张修龄想说从缓商议的话,伏焱已教下女清检什物,自己也帮着妻子料理。张修龄没法,回来说给林巨章听,林巨章低头不做声。陆凤娇道:“正要他搬去,我们好干我们的事。”

  林巨章忽然起身出来,到伏焱这边,只见门外停了两辆拉货的车,上面堆着许多箱箧器具,伏焱夫妇正督着下女及拉车的人在那里往来搬运,房中已是空洞无物了。林巨章走到伏焱跟前说道:“你为什么事这么急的搬去?真怪了我吗?”

  伏焱笑道:“岂敢,岂敢!十年旧好,哪说得到怪字上面去。相见有日,此刻不能奉陪了。”

  说完,点点头,携着他夫人的手,出门去了。

  林巨章呆立了半晌,觉得有人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回头一看,陆凤娇笑嘻嘻的立在背后,问什么事一人在这里出神?林巨章摇头道:“他直如此不念交情,真教心里难过。”

  陆凤娇道:“呸,他不念交情,要你难过什么?进去,教下女把这几间房子收拾,在里面分些木器出来,做客房,也好留人住住夜。市外人客来往不便,有空房可留歇,方便一点。”

  林巨章放悲声说道:“此后只怕我去看人,人还不给见呢,哪有来我家给你留住夜的客?”

  说罢,竟放声大哭起来。

  陆凤娇道:“哭什么!没有他这个朋友,就不能过日子吗?他自己不讲交情,我们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你这才哭的稀奇!”

  林巨章收了眼泪说道:“我不是哭他一个朋友,他这一出去,同党中就没一个不知道我是个无节操的人了。林胡子是同党中最肯实心任事的人,胡子极信用他。他要在总部里,将我们支吾的情形一宣布,再证以伏焱的话,你和我在这里如何能立住脚?”

  陆凤娇道:“我巴不得你在这里立脚不住,好一意替那方面出力。骑着两头马,是不行的。拜章四爷,须得快去。他们若知道你在民党方面已是要脱离关系了,投诚的条件,决不能随你提出,不敢批驳。”

  林巨章愤满胸膛,耐不住说道:“我若能做秦桧,你倒是个现成的王氏。”

  陆凤娇吐了林巨章一脸的唾沫道:“放屁!你没能力挣得功名富贵给妻子享受,要妻子出主意,帮助你出头,你倒放出这种屁来。好,我走,我不能陪你给人家铸铁像,跪到千秋万世,任人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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