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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中涩谷亡命客开会 精养轩留学生示威(2)


  说时跑到刘应乾房门口,提起拳头,在格门上擂鼓也似的擂了一阵。刘应乾在房里答应,高声问:“什么事?”

  谭先闿道:“吃晚饭了,还不起来!”

  刘应乾好像打了个呵欠,唧唧哝哝说道:“我才睡着,就把我闹醒,你要吃晚饭去吃罢!”

  声音随说随小,至此又像睡着了。谭先闿又是一阵大擂,林胡子止住道:“他昨夜既没睡,让他睡罢!”

  谭先闿不依道:“非得将他们闹起来不可。是这样一条瞌睡虫,当什么亡命客!你起来不起来?若再挺着,我就对不住,要打进房来了。”

  半晌,刘应乾才答道:“你生得贱,这样好睡不睡,要爬起来受冻。我就起来,看你有什么事。”

  接着就听得小声和百合子说话。谭先闿见他答应就起来,才不擂门了。回身坐下,笑向林胡子道:“我们当革命党的人,第一不能有家室,第二不能有钱。有了这两件,就莫想他再谈革命了。”

  林胡子摇头道:“也看这人的志行怎样。爱财好色的人,如何称得起真正的革命党。像你和老刘,并不是爱财好色,是当穷苦亡命客的时候,激刺受多了,一肚皮的牢骚无处发泄,有意是这样出出胸中的恶气。若真是爱财好色的人,我也不这么大清早起,冒着北风来看你们了。”

  林胡子的嗓音大,刘应乾在隔壁房里听得清楚。坐起来,披了衣,将门一推,跑过来笑道:“倒是你这胡子知道我两个。像他们那些伟人,用得我们着的时候,恨不得叫我们做老子;一用不着了,翻起一双白眼,哪认得人哪,真把我两个的五脏六腑都气烂了。天有眼睛,我们也弄了几个钱,我们也晓得搭起架子来,给他们看看。”

  林胡子笑道:“你不要只顾说话,穿好了衣再说。是这样散开披了,不要着了凉。”

  刘应乾笑道:“哪就这般贵气了?去年正月,那些大伟人穿着貂皮外套,我和老谭都是一件夹衣,他们连穿了不要的棉衣也不肯送我们一件。见面还要拿着‘同志’、‘自家兄弟’这些好听的话,来刺我们的耳朵。唉,我们想起来,真是够受的了。”

  林胡子道:“还想他做什么?大丈夫以身许国,尽自己的力量干事就是了。人家待遇的厚薄,计较怎的?他们那种人,难道送了件自己不要的棉衣给你们,就承认他是同志,是自家兄弟吗?这些话,此刻都不必谈了,我十几岁就当兵,到于今,差不多在军队里混了三十年了,脑筋简单不过,一心一意,只知道要驱逐袁贼。没当支部长的时候,尽我一个人的力量;现在当了支部长,就要群策群力了。近日新闻纸,宣传袁贼派姓冯的来买飞行机。我想飞机一去,民军不要受大打击吗?急得想不出防止他的法子,特来找你两个,看有什么主意,使他买不成,或买了运不回去。”

  刘应乾道:“新闻我也看得。海子舆是日本人干儿子,什么交涉办不了,我们有法子能防止他吗?”

  谭先闿冷笑了声道:“怎的没有法子防止?只要……”

  刚说到此,刘应乾对他使眼色,就停住不说了。

  林胡子笑道:“你们挤眉弄眼的干什么?有法子何妨说出来。难道你们有了这几个钱,真不再谈革命了吗?快乐只管快乐,正事仍是要做的。你们要念及我这么大清早起,冒着北风到这里来,为的不是我一个人。我何尝不知道和你们一样,在家中安享?我此刻所有财产,也够我一辈子使用了。既顶着民党的头衔,遇了这种关头,哪容不做理会?”

  谭先闿道:“我是随口乱说的,并不真有什么法子。你若有法子,我倒愿意去做。”

  林胡子问道:“我有法子,你真愿意去做吗?”

  谭先闿笑道:“你且将法子说出来,可以做的,准去做。”

  林胡子叹道:“人一有了钱,就自然会滑头滑脑了。你从前哪是这样没气魄的人?”

  谭先闿正色道:“你说罢,不是我吹牛皮,讲革命,没有我干不来的事。上刀山,跳火坑,我都去。”

  林胡子笑道:“你此刻说得好,只怕老刘对你一使眼色,你又要变卦了。”

  谭先闿立起身道:“老刘又不和我共喉管出气,他不做只由他,我要做只由我。”

  刘应乾道:“要做大家去做。且把法子说出来,让我也思索思索。”

  林胡子才把昨日会议的情形,说了一遍道:“这事除你两个,没人敢做,也没人做得到。昨日同场会议的四五十人,谁肯承诺。”

  刘应乾笑道:“好胡子,只顾你要面子,就不要顾我们的性命了。”

  谭先闿道:“快不要这么说,哪里是胡子一个人的面子?你就思索罢,看干得干不得。”

  刘应乾道:“我是一句笑话,有意急胡子的。这事何用思索,我们预备应用的家伙,等候那姓周的报告就是了。”

  林胡子高兴道:“家伙我哪里现成的。姓周的一来信,我就拿到这里来。危险物放在你们这里不妥当,青年会借着西洋人的面子,任凭多少,都没妨碍。只要手枪,还是炸弹也要?”

  刘应乾道:“两种都要。炸弹响声大,能将旁人惊跑,白烟浓厚,又能迷住警察的眼。手枪带在身边,是图脱险用的。若一炸弹没有做了,也可用手枪补他两下。”

  林胡子笑道:“你们两个带着四件武器,只要每人给他一下,还怕他跑到哪里去?”

  刘应乾摇头道:“你这话是外行,两个人决不能同在一处做人的。或是一个人观风,一个人动手,或是分途等候,谁遇着的谁动手。若两个同在一处,便危险得很。第一,是怕浓烟迷住了,自己误打了自己的人。因为放炸弹的,只等弹一出手,身躯就要赶急往下躺,爆发的时节,自己才不至受伤。同在一处的人,哪来得及躺这么快?放弹的身躯一躺下,顺手就要掏出手枪来,凡是离自己切近的,不问他是谁,都得赶要害处给他两下,才有脱险的希望。还有一层,除非是荆轲、聂政,做这种事才不慌乱。平常人哪怕有吃雷的胆量,一到那时候,不由得一颗心总是怦怦的跳,被炸弹的躺下了,放炸弹的也躺下了,你说这个心慌意乱的同伴,在这个烟雾腾天的里面,如何认得出是敌人,是自家人?若胡乱将他手中的家伙也放了出去,不糟透了吗?并且一遇了能干的警察,即不受误伤,也难免不同时破案。同做一处,是万万不行的。”

  林胡子连连点头道:“你这话,是有经验、有阅历的。我同党中,有你们这种人,真是增光不少。我们就是这般议决了罢!”

  二人同声应是。林胡子作辞起身,谭先闿留吃了早饭去,林胡子笑道:“我六点钟就用了早饭,此刻十点钟,要回去午餐了。我看你二位,以后不要再是这么俾昼作夜,白糟蹋了有用的身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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