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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肖生偷闲续史 周之冕对友号丧(2)


  周之冕道:“曾大癞的父亲,本来没有什么事迹可以在挽联上出色,曾大癞兄弟,又是两个那么样卑污苟贱的人,何海鸣素来是瞧人不起的,哪有好话去挽他?特意是这般骂他们兄弟的。”

  陈学究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何必将他悬挂起来自己丢脸?”

  周之冕道:“他们兄弟能认识几个字?知道是骂他的倒好了,也不得将它悬挂起来了。他们兄弟既不认识字,又见下款是‘何海鸣拜挽’几个字,怎肯不挂出来,埋没这点有势力的交情呢?”

  说得柳梦菇、陈学究都笑了。周之冕道:“既承二位的情,替先母开追悼会,自是感激万分。只是开会之前,也得发一遍哀启,我此刻五内如焚,何能提笔?没法,只得请子兴(陈学究名叫子兴)的大笔。”

  陈学究道:“这是我应得效力的事。不过我久疏笔砚,你昆玉又都是文豪,恐怕弄出来见笑。”

  柳梦菇道:“这不是客气的事。老陈,你便替他作一篇罢,你不要辜负他刚才还对你叩了个头。”

  周之冕道:“天尊,你真是生成的一把油嘴。我不是向你也叩了个头吗?照你这样说,也应得替我做一点事才好。”

  柳梦菇笑道:“我自然得替你做事,我就去大松俱乐部租定会场,且商议个日子。今日十一月十二(此是民国四年)。”

  周之冕道:“哀启连作带印刷总得几日工夫,订本月二十日罢。”

  陈学究点头道:“好!许先生定了本月十五回上海去,我还得去送行。追悼会的日子,不能不订远点。”

  当下三人商议妥了,陈学究向柳梦菇道:“我特来约你合伙替许先生饯行,遇着老周,几乎将话头打断了。你明日有工夫没有?”

  柳梦菇道:“我怎么没工夫?听凭何时都可以。”

  陈学究道:“你那政法学校的课没去上了吗?”

  柳梦菇道:“有时高兴也去听听。这几日因那翻译和一个下女在红叶馆结了婚,正在度蜜月的时候,没工夫宋上课。请了一个代替的,是个浙江人,说话难懂得很,我便懒得去听。”

  陈学究道:“我也听得说那翻译和一个下女要好得很,却不知道真个结起婚来,这事情也就希奇得很。那翻译我见过数次,年龄不过二十多岁,容貌又生得很漂亮,更是个世家子弟,怎的会爱上一个下女认真结起婚来?”

  柳梦菇笑道:“若是个生得好的下女,或是年轻的倒还罢了,偏偏那下女又是四十开外的年纪,容貌更是丑不可状,凡是知道他们这桩事的人,无一个不称奇道怪。

  最好笑是那翻译的朋友,见他要和那下女结婚,都觉诧异,跑去问他,你说那翻译怎么说?他说:‘我和她结婚,我心中还觉得辱没了她似的。我得她同意之后,欢喜得如获至宝,幸得她的年纪比我大了十几岁,不然我简直匹配她不上。’老陈你看,这不是骇人听闻的事吗?”

  周之冕见柳、陈二人谈这些话;他自觉是个罪人,不忍心多听,便告辞起身。

  陈学究也跟着起身道:“我们同走,我还得去大冢邀许先生。”

  说着,向柳梦菇道:“你去维新点菜,定明日午后四点钟,你顺便到青年会去约林胡子。”

  柳梦菇点头答应,身送周、陈二人下楼。

  周、陈作别去了,柳梦菇也就向猿神保町的维新料理店走。

  刚走过三崎町,只见劈面来了个人,摇头晃脑,非常得意的样子。柳梦菇一看,不是别人,也是同乡的一个小亡命客,姓谭名理蒿,在北伐第一军陈军长跟前当过三等副官的,久和柳梦菇认识,柳梦菇见他这高兴的样子,迎上去问道:“老谭到哪去,为何这等高兴?”

  谭理蒿见是柳梦菇,忙脱帽点头笑答道:“我正想到你家去,却不料在这里遇着了你。我刚才走锦町经过,看见一个中国留学生样子的人,抓着一个西崽似的后生,在那里拳打脚踢,口中不住的骂道:‘我多久就要打死你这杂种,一晌遇你不着,今日看你逃到哪里去!’那后生也口中骂道:‘我又不认识你,你这个东西怎么无缘无故的打人?你敢和我到警察署去算你是好的!’一边骂着,一边也扭着那留学生似的人,只管用脑袋去撞,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堆,站岗的警察见了,连忙走拢来解劝。

  “那留学生似的人,松了手,向警察用英国话申说。我不懂得他说了些什么,那警察也似乎不大懂得英语,回头问那后生,那后生也是个中国人,日本话却说得很好,对那警察说道:‘这人平空的跑来打我,请你将他拿到警察署去。’说着,用手指着那留学生似的人。警察看是中国人和中国人闹了,便有些懒得管,便道:‘我也不管你们什么事,只不许在街上扭打,扰乱治安。’说着,驱散众人,逼着教他二人分途走开。那留学生似的人哪里肯依呢,回身复扭着那后生说道:‘你这东西分明是个贼,屡次在我家里偷衣服。你身上这一包凸出来的是什么?’说时用手去搜。

  “那后生将身子往旁边一扭,脸上登时变了色,口中支吾道:‘这……这是我刚买来的。’那留学生似的人怎肯放松,一伸手,就在那后生的怀里,掏出一个粉红的小手巾包来。那包拿在手中,像很十分沉重。那后生见了,连忙来夺。那留学生似的人,一手将包举得高高的,一手招那警察,又说了几句英语。那警察抢到后生跟前,施出那平日捉贼的手段,拉着后生要走,那后生说道:‘你不要拉,我自会到你署里去。’接着用中国话向那留学生似的人道:‘好,好!一同到警察署去,和你弄个清楚倒爽快。’

  “那留学生似的人,已将小手巾包打开,我凑近身去看,原来是一对金手钏,一根金表链,还有些零星金首饰,大约有十多两重的金子。他看了看,即胡乱包了,口中骂道:‘你于今赃明证实了,看你还赖到哪里去?这种东西不重办还了得!’说着,也不待那警察开口,即跟着同到警察署里去了,我看了觉得很希奇,随着大众到神田警察署,想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那警察署见看的人太多了,一阵驱赶,那些看热闹的人,都四散的跑,我也不敢逗留,离了警察署,我想:这事离奇得很,只看着那后生揣着一包首饰,一定是一桩奸情的事。”

  柳梦菇笑道:“怪道你那高兴的样子,原来是看了这种新闻,你看那留学生似的人,有多大年纪了,是怎生一个模样,说的是哪省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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