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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贪便宜村妇入彀 探消息英雌发标(1)


  话说加藤春子母女见了黄文汉,真如小孩见了保母一般,登时笑逐颜开的鞠躬行礼。黄文汉排开大众,领着苏仲武上前,还了个礼,替苏仲武介绍道:“这位苏先生,是我一个至好的朋友。他是中国人,来我们日本多年了。我因为仰慕他的学问人品,喜常和他一块儿行走。这次博览会,夫人多远的来看,也得多一个伴儿,热闹热闹,所以特替夫人介绍。”

  加藤春子听了,即转身向苏仲武行礼。梅子灼灼的翻着双眼睛,望了苏仲武。黄文汉恐她说出什么来,忙侧着身子,一边引路,一边说道:“我预备了马车在前面,且请暂到舍下休息一会儿。”

  说着,回头招呼赤帽儿,驮了行李,跟着出了停车场。马夫将行李放好,四人一同坐上,马夫鞭着马,向前奔走。黄文汉向春子说道:“舍间的房屋虽不宽敞,然有两间空着的房间。我的意思,与其去住那贤愚混杂的旅馆,不如委屈些儿,就在舍下住一晌的便当。”

  春子听了,笑着沉吟道:“在府上骚扰,怎么使得?”

  随掉转脸向梅子说道:“你说是么?劳中村先生这样的关照,我心里早觉得不安。若再到他府上去住,不更过意不去吗?”

  黄文汉笑道:“快不要这般说,同是在东京做客的人,有什么彼此可分。我的家在群马,这里也是寄寓。像夫人这般客气起来,我招待的就更为难了。”

  日本人的脾气,和中国人不同。中国人遇有人款待他十分殷渥的,心中必存着些感激的念头,稍稍自好的人,必不肯多受人的好处。日本普通一般人的脾气,却是不同。你没有好处给他,他不和你多来往,恐怕你沾光了他的去。所以日本家庭亲戚朋友往来的极少。近年来,几家富贵人家略略学了些西洋文化,一年之中,也开一两次园游会、茶话会,买点儿糖食果品,给人家尝尝。在他们日本人看起来,就算是极疏财仗义的了。你若多给他点好处,他心中虽也是一般的感激,却是再而三、三而四的还要来叨扰。

  所以寻遍了日本全国,也寻不出个稍稍自好的人来。这话怎么讲呢?日本人受人家的好处,你越是不和他计较,他越以为得了便宜,从不肯十分推让。这种脾气,或者就是他日本立国的根本,也未可知。然这都与本书不关紧要,不必多说。

  且说春子心中巴不得住在黄文汉家里,一则免得旅居寂寞;二则东京人地生疏,难得有黄文汉这般的一个向导,朝夕相近;三则旅馆里费用到底得多使耗些。有这三般好处,安得不算便宜。当下听了黄文汉的话,想再推辞两句,苦想不出妥当的话来,便仍望着梅子笑道:“这样叨扰中村先生,你说使得么?”

  梅子道:“他定要教我们去,有什么使不得?”

  春子笑向黄文汉道:“中村先生,你看她说话,还全是和小孩子一样。若给旁人听了,真要笑话呢。”

  黄文汉笑道:“小姐说的一些儿不错,怎么笑话?必要和夫人一般的客气才好吗?”

  苏仲武见黄文汉和春子的情形甚为亲热,暗自佩服黄文汉有手腕,只不知他还设了个什么圈套,要她们去住。

  马车如飞也似的,不一刻到了青山一丁目,在一家有铁栏杆的门口停了车。黄文汉立起身来道:“到了。”

  说着,让春子母女下车。苏仲武跳下来,看那铁栏杆侧边石柱上,嵌着一块六寸长的铜牌子,上面分明刻着“中村助藏”四个字,心中吃了一惊道:“难道他真请出个中村助藏来了吗?这房子势派不小,住的人是谁?为何肯借给人设骗局?真教人索解不得。”

  苏仲武一个人心中纳闷,只见黄文汉叫马夫驮了行李,向春子母女道:“这就是舍下,请进罢!”

  春子二人进了门,黄文汉向里面喊道:“客来了,还不出来迎接怎的。”

  一声才出,只听得里面有如小鸟一般的声音答道:“来了。”

  随着格门开去,一个二十多岁的日本女子迎了出来。黄文汉笑向春子道:“这便是敝内圆子,笨拙得很。我平日不敢使她见客,怕她见笑大方。”

  春子见圆子装扮得玉天仙一样,举止也很有大家风范,哪敢怠慢,连忙见礼,梅子也见了礼,一同进屋。有个十七八岁的下女,也收拾得十分整齐清洁,拦着门叩头,高声叫:“请进!”

  黄文汉对下女道:“快将夫人小姐的行李接进来,好生收在客房里,不要乱翻动了,将来夫人不好清理。”

  下女诺诺连声的应着“是”,自去料理。圆子引春子母女到客厅,宾主复对行了礼。圆子双手捧了个淡青缩缅绣花蒲团,送给春子坐。春子谢了又谢,才跪下半边。复捧了一个送给梅子,梅子便不客气,老老实实的坐了,不住的用眼瞅苏仲武,好像有什么话要和苏仲武说似的。苏仲武不敢招揽,对她使眼色,教她不要说话。梅子赌气掉过脸,望着壁上挂的风景照片。黄文汉暗地好笑。圆子折身出去,端了盘茶进来。

  黄文汉看壁上的钟已五点四十分了,叫圆子到面前说道:“去教他们招呼厨房,晚餐不用弄,打个电话到精养轩,叫他赶快送几份西餐来便了。”

  黄文汉知道春子母女必不会点菜,不肯使她们着急,随便说了几样极普通的菜。圆子一一点头答应着去了。黄文汉便和春子谈起话来,所说无非是博览会开场如何热闹,兼着苏仲武为人如何高尚,学问如何精进。苏仲武自己也夹在里面吹述了些历史。春子听了,自然是满心的恭敬,恨不得立刻表示出亲热苏仲武的态度来。不一会,西菜来了。下女搬出张黑漆条几来,放在客厅中间,将西菜一份一份的摆上,放好了汤匙刀叉。黄文汉起身笑道:“仓卒不成个款待,请随便用些儿罢!”

  春子母女也立起身来。圆子进来,将黄文汉的蒲团安在主席,春子的安在右手第一位,梅子的左手第一位,苏仲武的安在黄文汉对面,自己便在梅子下手立着。黄文汉请大家入席,圆子斟上酒,大家饮宴起来。上了几套菜,黄文汉问春子道:“梅子小姐曾进过什么学校?想必已从中学校毕业了?”

  春子叹了口气道:“从中学校毕了业倒好了,在爱知县小学校还没毕业。只是这也只怪得我,她父亲没一日不说,女孩儿不能不使她进学堂。如今的时代,女子没有知识,莫想得个好人家。我那时也是一时之气,说我的女儿偏不想对好人家。好人家的男子,哪有个一心一意守着自己女人的?倒不如嫁一个做小生意的人,还落得个心无二用。她父亲赌气不说了,我也就因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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