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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上酒馆倾盖言欢 掼匹头千金买笑(1)


  话说苏仲武从日光赶回东京,到家中撂下行李,便跑到玉名馆来找黄文汉。不料黄文汉这日正和胡女士到飞鸟山去游玩去了,没有回来。苏仲武便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坐也不好,走也不好。在玉名馆门口徘徊了一会,被赤炭一般的太阳晒得慌了,心想:何必急在一时。并且他未必便有这通天的本领。他若和我一样,没得法设,岂不更加失望?如果他真有手腕,就迟一两日,大约也没有什么关系。苏仲武这般一想,心中就安静了许多。当下留了张字条给玉名馆的下女,教他交与黄文汉,自己却到小日向台町,会他一个朋友。

  他这个朋友,姓陈名志林,广东三水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公费送他到了日本八年,每年在明治大学上课。听说他家中很有些财产,所以能和湖南的张孝友相识。第八章书中,不是说过他和欧阳成、王甫察、张孝友一班人同嫖万龙的吗?于今张孝友已经毕业回国去了。有的说他一归国,便得了某省高等审判的推事,有时间起案来,好不威武,自觉得比他那不长进的哥子,终年候补不得差事的强多了。真是文凭有用,何愁朝里无人。这是他在中国的事,与本书无关,且不多说。于今权借这当儿,补说他在东京时的一段冤枉事故,给看官们听听,使看官知道天字第一号的冤桶寿头,除了他,没得第二个。

  去年九月,他和一班朋友嫖了个天昏地暗。直到十月半间,钱不应手,嫖兴才渐渐减退。他们这种人,没有钱便如失了魂魄,终日垂头丧气的在家中闷吃闷睡。接连写了几封信向家中催款,要家中寄五百块钱来。他家中在巴陵、长沙开了几处钱店,往年生意甚是兴旺。只因为几年来他兄弟两个比赛着支用,把本钱都支空了,渐渐的有些呼应不灵。张孝友去了几次信,不见回话,也料定家中必是一时无钱,独自闷闷的打了一会主意,忽然跳起来笑道:“有了,有了!要想救济一时,除了这条路,再无别法。”

  立刻走到自动电话的所在,打了个电话给万崎洋服店,教他立刻带见本来做冬服。不一刻洋服店来了。

  这万崎洋服店,开在神田南神保町,资本尚称雄厚。张孝友几年来在他家做衣服,以及介绍朋友做衣服,尽在二千元以上。

  万崎自开张以来,也没有遇过这样主顾,所以听得是张孝友要做衣服,登时上下忙个不了。拣齐了最时新的见本,派了个漂亮的店伙,跨上脚踏车向张孝友家来。张孝友做了两套冬服、两件外套,燕尾服、大礼服各做了一套,共计价值四百多元,言明十二月清帐。洋服店欠帐本是寻常之事,况又是有一无二、信用最好的主顾,钱期久暂,有什么话说。店伙诺诺连声的,驮着见本去了。过了两日,将初缝合了身体,赶快缝制。不到十日工夫,都已成功,齐送到张孝友家来。张孝友一一试了新,做一箱装了。店伙去后,叫了乘东洋车,自己坐在上面,将洋服箱子放在脚下,直到一家当店门首下车。车夫把箱子搬进去,居然当了一百五十元。张孝友得了这宗款子,便如初出笼的雀儿,欢喜得连跳带窜的去找他朋友开心。不料找了几处,都找不着,只得一个人到日比谷公园的松本楼去调下女。刚走到公园门口,便遇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日本绅士,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均打扮得花团锦簇的,也向公园里面走去。

  张孝友留神看那姑娘,身材容貌都有几分动人之处。估量他们的身分,虽不像是很高贵的人家,然也不在中人以下。心想:这样端好的女子,虽不及万龙京子一般艺妓的浓艳,却另有一种风味,是她们万赶不上的。我在日本嫖艺妓总算嫖够了,也不觉有什么大味儿。若得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招我做女婿,倒是件风流趣事。太好了,不敢妄想,像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身分,也算相称。

  张孝友一面想,一面跟着他们往里走。四处游行了一会,他们三人见张孝友相貌魁梧,衣服华丽,只管跟在后面闲走,倒像结伴同游似的,各人心中皆以为奇怪,不住回头,看张孝友的举动。张孝友原不敢冒昧,因他们回头的次数太多了,便捏着把汗,点头打那绅士的招呼。那绅士也笑着点头,停了步,想和张孝友说话。张孝友便笑道:“今日天气很好,游兴想必甚佳。我一个人,正苦寂寞,难得与先生等同道,请教先生贵姓?”

  那人笑答道:“我姓浅田。先生是中国人么?幸会之至。”

  张孝友见浅田说话很客气,登时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浅田,随着向那三十多岁的女人行礼。浅田便笑嘻嘻的介绍道:“这是我的内人,这是小女。”

  张孝友又和那姑娘行了个礼,那姑娘从容答礼,不露一点羞涩惊慌的样儿。张孝友笑问她的名字,她还没有答应,浅田已代答道:“她名波子。”

  张孝友点头笑问浅田道:“我是个异国人,难得有今日的巧遇,想冒昧奉屈到松本楼喝杯水酒,不知可能赏光?”

  日本人十九好吃,听说有人请,没有不眉飞色舞的。浅田虽是有身分的人,性情却和普通日本人差不多,见张孝友如此说,便望望他的女人,望望波子,故意谦让了几句。张孝友哪里肯依,当下四人一同走进松本楼。

  这松本楼是一家有名的西洋料理店,用了些很整齐的下女。欢喜摆架子的留学生,多时常跑到这里来,吃几样菜,寻下女开开心。张孝友不待说是来过多次的了。他每次来吃一顿,赏下女的钱,必在五元以上。有一回他喝醉了酒,伸着脚教下女替他刷皮靴。两个下女走拢来,一个抱一只脚的替他刷了,他一时高兴,登时每人赏了两块钱。自此松本楼下女见了他,便如见了财神一般。这日带着浅田夫妇并浅田波子走进去,下女们一见,都欢声高叫:“张先生请进!”

  便有两个下女走近前,替张孝友接帽子、脱外套、提手杖,殷勤周到,无所不至。

  浅田见下女招待自己没有这般趋奉,心中很觉得诧异。浅田女人及波子,也不知张孝友是什么来历,都暗暗的纳罕。下女忙乱了一会,张孝友逊浅田三人入座,开酒点菜,无非是拣极贵的下手。一刹时杯盘狼藉,把浅田三人弄得茫乎不知其所以然。

  张孝友尽了挥霍之兴,才问浅田的住址职业。原来浅田是个医学士,在涩谷开了个医院,家就住在涩谷,靠医院不远。家中财产,也还过得去。膝下没有儿子,就只这波子女儿,今年十六岁了。日本男女结婚得迟,十六七岁女子,十九没有婆家。

  这波子虽不能说生得如花似玉,容貌尽算是很整齐的,所以能使张孝友意惹情牵。当下大家饮食了一会,张孝友另买了几块钱的西洋果饼送给波子。浅田谢了又谢,问了张孝友的住址。

  下女送上帐单来,张孝友故意当着浅田三人,将一叠钞票拿出来,翻过来覆过去,才抽出几张清了帐,赏了五块钱给下女。

  下女久知张孝友的性质,惟一的喜人逢迎,便约齐了伴伙,联翩而来,叩头谢赏。张孝友见了,心花怒发。浅田见了,咋舌摇头。浅田女人及波子见了,心痒难搔,真是广钱通神。张孝友这日的浪费,不过二三十元,便闹得各人心里都有了张孝友的影子。四人出了松本楼,又往各处游行了一会,才叮咛后会而别。

  张孝友得意归家,料定浅田明日必来回看。若是他的女人并波子同来,须得预备些礼物送他才好。好个张孝友,有计算!

  归途中便进了一家吴服店,买了几十块钱的衣料,放在家中等候。次日,不出所料,浅田果然来了,只是没将他女儿带来。

  张孝友大失所望,但是仍不敢轻慢浅田。彼此客气了几句,因时间已过了十点钟,便邀浅田去会芳楼吃中国料理。浅田一边推让,一边起身。张孝友问道:“贵医院有电话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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