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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水月镜花楼台泻影 招蜂惹蝶旅邸斟情(2)


  苏仲武知道德川氏祠是最有名的祠宇,便先投这里来。走到阳明门,这阳明门便是德川氏祠的正门,屋瓦都用铜铸成,楹柱屋梁雕刻的人物花草,生动欲活。门式中间一层楼,左右有回廊,四角檐牙,悬着铜铃。此时火红的朝日,照在上面,和屋上的铜瓦灿然相射。天花板上画了两条龙,在那里吞云吐雾,日本的画龙名手狩野守信的手笔。苏仲武正看得入神,木屐声响,回头见来了两个日本人,都像是很阔的绅士。听得他们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这门本是阳明门,本地的人,却都叫它日暮门,是什么道理?”

  一个说道:“你这都不懂得吗?这是说这门建筑得好。游观的人到了这里,就舍不得走开,必看到日暮。不看见了,才肯回去,所以叫作日暮门。”

  二人说笑着,已走到苏仲武跟前,打量了苏仲武两眼。苏仲武正愁一个人不知道这山上诸名胜的历史,瞎游一顿,没多意味。见二人打量自己,便连忙脱下帽子,点头行礼,二人也慌忙答礼。

  苏仲武笑道:“我初次来日光,很有意探讨这日光的名胜。方才日暮门的出处,不是二位我还不知道呢。二位想也是来游山的,愿同行领教领教。请问二位贵姓?”

  二人对望着笑于一笑,点点头道:“听足下说话,想是中国人。我们也是来游山的。我姓上野,他姓松本。足下贵姓?”

  苏仲武说了。上野问道:“苏君来日本很几年么?这日光是我日本第一名胜之处,万不可不来游游。我曾来过多次,尽可以做足下的向导。”

  苏仲武点头谢了,同进了阳明门。走不到几十步,上野指着前面一座中国牌坊式的门道:“这门叫唐门。我日本从前凡中国式的东西,都加个唐字。这门都是中国的材料做的,又是中国的样式,所以叫唐门。”

  苏仲武看那门比阳明门要矮十分之二,屋上排列些铜铸的异兽,外面的柱雕着两条龙,一升一降,很有生气。

  大约也是狩野守信画了刻的,刻工精致到了极处。内面柱上,也是雕着两条盘龙,两边狮子楣上,雕着许多古代衣冠的像。

  上野指指点点道:“这是巢父的像。这是许由的像。这是尧舜禹汤的像。这是竹林七贤的像。”

  松本不待上野说完,拦住笑道:“你又不认识巢父、许由,为什么硬说是他们的像?”

  上野笑道:“巢父、许由哪有什么像留在今日?没说那时没有写真术,便有,也留不到今日,不过想象而为之罢了。”

  松本笑道:“你这话才糊涂。各人的想象不同,古人的像,不由各人心理而异吗?你只说是个木偶罢了,分别他们的姓名籍贯做什么?免得苏君听了笑话。他是中国人,中国的历史他是知道的,哪本历史说过有他们的肖像留在人间?”

  上野不服道:“你不要管我。前人姑妄作之,我便姑妄述之,有何不可?历史上的事原不足信,只是当闲话说说,也未尝不可。你定要凿穿来讲,又有什么趣味哩。”

  松本不做声了,三人都无言语。

  瞻仰了一会,上野走前,到三代庙。这庙在日光二荒山神社之南,又名大献院。上野对苏仲武说道:“这庙是德川时代建筑的。庆安年间,德川家康公死了,遗命要葬这里,要因建了这庙。你看这仁王门,不都是朱漆吗?”

  苏仲武点头,看那左右设的偶像,庄严非常。上野问松本道:“你道这偶像是谁?”

  松本笑道:“我知道你又要任意捏造了。”

  上野笑道:“胡说。这也可以捏造的吗?你自己没学问罢了,怎的尽说人家捏造?这左边的是罗廷金刚,右边的是密迹金刚,后面的是二王像。你去问地方的耆硕,没有不知道的。”

  松本笑道:“你是个理学博士,怎的倒成了个博物学者?”

  上野笑了一笑,引着苏仲武走过二天门,迎面一道石级,足高十来丈。三人一步步登上去。苏仲武留心数着,有七十二级。行时苏仲武心想:上野是个理学博士,怪道举动这般文雅;松本想是个有些身分的人物,听他和上野辩论的话,很像是个有知识的。今日游山,得了这样的两位伴侣,倒不辜负。三人在大猷院游观了一会,都有些疲意,各拿出手帕,铺在地上,坐着休息。

  上野道:“日光山中名胜?除这两庙外,有中禅寺湖、雾降瀑、里见瀑、华严瀑、慈观瀑、德川家康的墓塔。瀑布中惟有华严瀑最壮观,由中禅寺湖水鞺鞳直下,高七十五丈,关东第一条大瀑布。瀑布之下,断崖千尺,亘古以来,人迹不到。去看瀑布的,都得攀萝拊葛,一步步爬上去,我们穿木屐的去不得。雾降瀑有两层,上层名一之瀑,下层名二之瀑,高三十多丈,宽只有三丈。只慈观瀑最宽,有九丈,里见瀑也只有八丈。这些胜处,我都去过十来次。中禅寺湖边有旅馆,我前年在茑屋(旅馆名)住了个多月。苏君你住在什么旅馆?”

  苏仲武道:“小西屋。”

  上野道:“我住在会津屋,隔小西屋不远,你若图在中禅寺湖荡舟,还是住在湖旁边的好。中禅寺湖与箱根的芦芦湖不相上下,我日本谓之东西二胜。你既到了这里,可慢慢的领略一日两日工夫,也游观不尽。此刻已将午了,我要归家午餐了。”

  说着起身。松本也立起来,和苏仲武点点头。走下石级去了。

  苏仲武本是一人来游,原有很高的兴致;自遇了二人,游兴愈烈。二人虽去,应该还存着原来的兴致。作怪得很,二人一走,苏仲武游兴一点没有了。立着四处望了一会,不知往哪去的好。此时一轮红日当空,地上热气烘烘的不耐久立,思量不如归去的好。现在那女子不知道怎么样,回去或可遇点机会。

  归心既决,便由旧路走来。心中计算女子的事,也无暇流览景物。回到小西屋叫下女来问,楼上有空房没有,下女应道:“有一间八叠的,不过当西晒。”

  苏仲武道:“不妨事。你将我的行李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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