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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题像初成秾艳句 言情乍结鹭鸶缘(2)


  真野道:“我姑母说你今早只吃一片面包,牛乳也没有多喝。你食量这么小吗?我姑母怕你不欢喜吃面包,教我问你,若是欢喜吃饭,以后早晨也开饭给你吃。现在天气冷了,横竖煮一顿饭吃一天,也不多劳什么神。”

  张思方道:“说哪里话,我历来只吃两顿饭。在国内的时候,早晨也是吃面包。”

  真野道:“那就是了。”

  二人吃了午饭谈了几句闲话,真野独自回家。

  真野去后,夫人拿着一张像,向张思方道:“这是小女的像片,请先生题几个字在上面。”

  张思方看那像片上的美人,和早晨所见一般袅娜。凝神注目的出了会神,只见那一双秋水也似的瞳人,望着自己盈盈欲笑。张思方此时迷离恍惚的,心中不知做什么想。夫人以为他思索题的字句,便不做声。等了十来分钟,张思方忽抬头见夫人在侧,登时红了脸,连忙将像片放在桌上,让夫人坐。夫人道:“这像从静冈照来的,不及东京的好,请你随便题几个字罢!”

  张思方才记起要他题字的事来,敛了敛神,提起笔写了首七言绝句在上面道:

  淡红浓艳破瓜时,
  恰占蓬壶第一枝。
  愿得护花铃十万,
  东风珍重好扶持。

  写好了,翻覆看了几遍,心中大悔,不该这般唐突。只是已经写坏了,没有法子更改,望着夫人道:“写得不好,夫人不要给人家看了笑话。”

  夫人接了看道:“你讲给我听,写的是什么意思?”

  张思方照着解了一遍,夫人喜笑道:“好极了。你这像片待我拿去配个夹子,免得弄坏了,不好看。”

  张思方问道:“配什么样式的好?”

  夫人道:“外面买的不好,不如教小女用丝线编一个。色气花样,随你心里欢喜哪样便用哪样。”

  张思方喜道:“色气花样,都不要紧,只是劳动小姐怎么敢当?”

  夫人将张思方的像片拿了去。夜间山口河夫回家,特意到张思方房里,谢张思方替节子题像,还说了许多的话,也不去记他。

  次日,张思方上课回来,见房中的桌椅都移动了位置,倒像换了间房似的,心中甚是诧异。再看搬家来收着没有悬挂的团体照像,及单独照的像片,四壁都挂满了。几上的花瓶,用一个五色丝线编的花饼垫着。门框窗房,磨刷得一些儿尘垢也没有。心想:怪道真野说她的脾气怪,这样看来,她的脾气真怪。桌椅安着好好的,搬动做什么?等她送饭来,我定要问问她。她到房里几次,还没有和我说过话,我也没机会和她说,今日可寻着机会了。主意已定,换了衣服,盘膝坐在蒲团上,拿着本日的新闻翻看。但是眼睛虽在报上转,心思却仍是一起一伏的,计算问节子的话。不一刻,节子果然端着饭菜来了。

  张思方忍无可忍的,喉咙里转了一声,又咽住了,这声音再也发不出来。倒是节子看了张思方的情形,知道是想说话,便不和前两次样,放了就走。张思方心胆稍壮,才开口道:“桌椅是小姐移动的么?”

  节子望着张思方点点头。张思方笑道:“你移动做什么?”

  节子道:“这样不好些吗?”

  张思方点头道:“好些。你一个人移这桌椅不吃力吗?”

  节子道:“妈妈帮着移动的。你那像片夹子,编红的好么?”

  张思方道:“已经编好了的没有?”

  节子道:“有一个编了多久,此刻已变了色。”

  张思方笑道:“你去拿给我看看。”

  节子道:“且等你用了饭,再拿来你看。”

  张思方便拿起筷子吃饭。见盘内有一碟生鱼,张思方道:“我不吃生鱼。”

  节子道:“你尝着试试,比别的菜都好。”

  张思方笑着摇头。节子提着茶壶,到厨房泡茶去了。张思方草草吃了饭,自己端着碗盏送到厨房里。见没有人,茶壶里已泡好了茶,随手提了回房。节子捧着一个红漆盒子进来笑道:“你到了厨房里吗?这茶是谁送来的?”

  张思方道:“是我自己提来的。你手中捧着什么?”

  节子走近张思方坐下,打开漆盒,拿出一个淡红丝线编的像夹,放在张思方面前道:“这个色气太嫩了,用不到两三个月,便不好看。你只看这花样好么?”

  张思方看了一看道:“好,就是这梅花式罢。”

  节子复翻出许多丝线来,一种一种配给张思方看。张思方知道她欢喜红的,便说红色的好看。节子果然说好。

  自此张思方和节子日亲一日。张思方每日上课,节子听得午炮响,便不住的到大门口张望。迎着了,即一同进房。节子平日不多说话,惟在张思方房里,即笑说个不了。她最会烹调,凡日本所有的菜,没一样不弄给张思方吃。张思方不吃生鱼,她偏要天天买生鱼,别的菜一点也没有,逼着张思方吃。直到张思方吃了,说好,她才罢了,张思方房里的桌椅,以及陈设的器具,过几天,她必换一个位置。问她为什么要移动,她说一间房的陈设,只要拣大的移动两样,便换了一种气象,仿佛又到一个新地方似的。经年屡月的这样摆着,有什么趣味?

  山口河夫夫妇一生只这一个女儿,凭是什么事,都随着她的性格做去,不忍拂她。她却十分孝顺,绝不胡作非为,轻易不肯出外逛逛。每年到东京来一次,住多久,都得随她高兴。便是至亲密友家里,接她走动走动,她不高兴起来,哪怕隔着几十里路,也只坐坐就回了。她家的亲戚本家,都知道她这种脾气,多不敢轻易讲接她,她也不理会这些事。一个人坐一间房里,两三个月不出房门,也不知道闷气。

  亲戚中,她惟待真野很好,偏偏真野年纪虽只二十多岁,思想却是古怪。他说女子没有知识,不能树立,如爬虫一般,因此抱独身主义,和女子不甚亲近。还是节子和别的女子不同,他才肯周旋一二。还有个姓藤本的,是节子的姨表兄,在仙台第三高等学校读书。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甚是清秀,每年暑假到东京来,必来山口家看姨母。他非常爱节子,节子待他却很平常。藤本口若悬河,最是会说,每每能说得节子发笑。他本有向节子求婚的心思,因为探听他姨母的口气,说要等到了二十岁,才给她议婚,他便不好开口。节子心目中,实在没有藤本。节子此时的脑筋里面,惟有张思方的影子。所以张思方下课回迟了,她心中便不自在。张思方每下午出去,她必拉着问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若是过了时不回来,她便教车夫拉着车子去接。张思方本来生得得人意儿,就是夫人、山口河夫也都极欢喜他,和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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