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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脉脉含情张生遇艳 盈盈不语朱子销魂(1)


  话说张全、朱继霖新组织贷家,布署一切,不待说是十分劳顿。朱继霖道:“这地方我有几家熟店,我只出外走一趟,各店家必来兜揽生意。”

  说时换了件半新的布夹和服,从箱底掏出几年前在上海买来的一条蓝湖绉腰带系了,打一个尺来长的花结垂在后面,提一根十钱均一买的手杖,靸一双在讲堂上穿的草履,科着头去了。张全看了好笑。朱继霖走到弄堂口立住脚,踌躇了一会,大摇大摆的靸着草履,向西首走去。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家门首。这家用树编成的墙垣,足有七尺多高。

  朱继霖从树缝里张看了几分钟,又跑到大门口看牌子上写着“东条”两个字。朱继霖点点头,退到墙角上呆呆的站着,一双眼盯住这家的大门,睛也不转。足站了半点钟,一双腿太不争气,只管打颤。朱继霖便蹲下去,用手杖在地上画字消遣。画了一会,猛听得门响,忙抬头张望,只见一乘极精致的包车,载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缓缓的从门里出来,那门即呀的一声关了。朱继霖看了,心中一跳,想立起身来走上前去。奈一双脚蹲麻了,一步也不能提,只急得他眼睁睁的望着车子跑了。

  朱继霖叹口气,弯着腰揉腿,一扭一拐的走到一家从前做过来往的米店,找着店主说了一会,店主答应送米来。又跑了几家肉店、杂货店,均被他说得人家愁眉苦脸的答应再做往来。

  朱继霖回到家里,张全蹲在厨房里洗碗。朱继霖捋着鼠须笑道:“我的信用到底不坏,许多旧相识的店家,见了我都扭着要我照顾他。我在这里住了两三年,哪家生意做得规矩,我都了如指掌,他们丝毫也不敢欺我。我出去的时候,心中已定了认哪几家做来往。心中既有了把握,任他们如何的纠缠,我只是回说已经定妥了。”

  张全在日本住了三四年的人,又素知朱继霖的性格,怎么不知道是牛皮?但是也不便说穿,跟着说笑了几句。碗已洗好,便到自己房内坐着吸烟。不一刻果然米店送了米来,随着酱油店也来了,问要些什么,好搭便送来。

  张全因想是我弄菜,这些东西得归我买,遂走了出来。见朱继霖已在那里与酱油店的伙伴说话,叫他送三个钱的盐,两个钱的酱油来。张全抢着说道:“这东西横竖天天要用的,又不会坏,叫他多送点来,有什么要紧?三个钱两个钱的,像什么样儿,人家也难得跑路,难得记帐。”

  朱继霖连忙挥手道:“你不知道理家,你不要管。”

  复叮咛那伙伴道:“你赶快依我的话送来。”

  日本人极会做生意,不论大小,都是一般的恭敬客人。伙伴虽心中鄙薄朱继霖,面子上却仍丝毫不露出来,恐得罪了主顾,受东家的叱责,自点头道谢而去。

  朱继霖走到张全房内,笑向张全道:“你哪里知道此间商人的狡猾?你买四个钱的盐和三个钱的盐比,一点儿不差多少。酱油这东西,有了盐,本可以不用,不过买一两个钱搁在这里。我去年住这里的时候,一个人租一所房子,房租每月四元,伙食电灯费不过六元,还时时用下女。”

  张全笑道:“电灯五烛光每月五角。一个人伙食每月五块多钱,还可敷衍。只是哪里得有下女用哩?人家说婊子有恩客,你难道做下女的恩主吗?”

  朱继霖笑道:“你们纨绔子,哪里知道此中奥妙。你不信我就用给你看,包你不花一个钱,有下女使。”

  张全笑道:“我知道了。你不过巧语花言的骗隔壁人家的下女使,这算得什么呢?只落得人家笑话。”

  朱继霖摇头笑道:“不是,不是。任你是个什么聪明人,也想不出我这样的法子来。不独没有人敢笑话我,还要特别的尊重我。”

  说时眉飞色舞,点点头拍拍腿。那种得意的样子,人家见了,必疑他在学校里毕业试验取了第一。张全听他说得这般神妙,兀自想不出是个什么道理。便笑道:“你且说出来,是个什么法子,使我也得增长点见识。”

  朱继霖道:“我和你说了,你可别告诉人。这法子行的人一多,便不好了。就是我于今要行,也得从远处下手,近处我都使尽了。”

  张全说道:“人家侧着耳听你说法子,你偏要绕着道儿扯东话西的讨人厌。”

  朱继霖道:“你急什么,我不是在这里说吗?你知道往人口雇役所(上海名荐头行)请下女有什么规矩?”

  张全道:“有什么规矩?不过请他介绍下女,如合意,照下女的月薪提三成给他作手数料就是。不合意则一钱没有。”

  朱继霖点头道:“怎么才知道能合意哩?”

  张全道:“照例先试做三天。”

  朱继霖拍手笑道:“你既知道这规矩,却为何不晓得讨便宜哩?你只想:无论如何懒得做事的下女,到人家试工,没有个不竭力卖弄她能干的。我们趁这时分,地板也得教她抹,厕所也得教她洗,院子也得教她扫。凡一切粗重的工夫,都不妨在这三天内教她做尽。等到三天一满,随意借件事将她退了就是。过几天要是厨房秽了,或衣服破了,又找一个来试做三天,你看这不是最奥妙的法子吗?”

  张全听了,翻着一双眼睛望着朱继霖开口不得。朱继霖以为他是震惊这法子神妙,颠了颠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这种算计,不对人家说。人家必以为我的古怪,有谁敢笑话?”

  张全忍不住说道:“亏你还这般得意,你不想想,讨下女便宜的人,把自己的身分当作什么?我说句你不见怪的话,你也未免太下贱了。”

  朱继霖听了张全的话,反笑道:“你这人年纪小,终欠阅历。我自有我的身分,难道讨便宜的人就没有身分吗?并且这种事,不是和你同住,死也不得对你说。人家既不知道,我暗中得便宜,与身分有何关系?并且这也要算是居家应有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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