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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握雨携云都惊变卦 寻根觅蒂只怪多情(2)


  胡庄扯住说道:“没有就没有,着急怎的?可笑你与我交这么久,还不省得我的性格。我难道也和那种轻薄人一样,不知轻重的。什么话都拿着当笑话说?你定要将我当外人,不肯对我说,有你的自由,我何能勉强?不过你认错了我就是。并且这事,我已明白了几分。莫说外面已有这谣言,就是没有谣言,凭我的眼光,也要猜着八九。然而老张、老刘背着你议论,我还极力替你辩白。即如今日这封信,要是落在老张、老刘手里,怕他不设法拆了你的看吗?既不拆看,能不当着人打趣你?并且那信面的邮花上,分明盖的是神田邮便局的印,只要跟着你走?一刻工夫,就探到了那人的住址。我因不肯做鬼鬼祟祟的举动,故来问你。哪晓得你待我还是待他们一样。”

  姜清低头一会道:“你问了做什么?我不是不肯说,因说了彼此都没有益处。觉得不说的好。你且说你是存什么心问我,还是只图听我说了,你好开开心?还是有别的用意哩?”

  胡庄正色道:“我是拿人开心的吗?你是给人拿着开心的吗?这事与我毫无关系,有什么用意?不过见世情险恶,难保不有第二个姓林的出来,与你为难。你又文的,我和你既相好,恐你顾前不顾后,生出变故来,不能不关心。”

  姜清道:“你既这般用心,我都说给你听就是。”

  原来姜清与那陈女士眼角留情,已非一日。等那姓林的搬来,他们已差不多要成功了。只因陈女士胆小,没有干过这种事,每次姜清和她问话,她便胸中如小鹿儿乱撞,半日才能回答一句。那日,陈女士到晒台上晒汗巾,发见于姓林的对自己挤眉弄眼,她哪里肯作理会?不提防姜清走了上来,他恐姜清开口说话,被姓林的听见,故忙低头下楼。走到楼口,才回头望姜清使了个眼色,随用手往对面一指。姜清瞪了姓林的一眼,也下楼去。

  自此姜清恐陈女士被姓林的吊去,听得那边晒台的梯子响,必带几分醋意跑来监督。及至赌案发生,从警察署放回,姜清已疑到是姓林的报的警察。心想:这厮既如此厉害,不先下手,必被他夺去。主意拿定,即跑到晒台上故意咳了声嗽,陈女士果然轻轻的上来。姜清见对面楼上没有人,便小声对陈女士道:“我家昨夜出了乱子,你知道了么?”

  陈女士道:“我仿佛听得老婆子说,被警察拿了牌,你也在内吗?”

  姜清半晌指着对面楼上道:“就是那东西可恶。你今晚对晒台上的门不要关,我到你房里来坐坐。”

  陈女士摇手道:“这决使不得,万一被老婆子碰了,待怎么?”

  姜清道:“我来在十二点钟以后,你决不可害我。”

  说完,不等陈女士回话,即催她下去,自己回身进房去了。陈女上一个人在晒台上出了会神,回至房中,好生委决不下,坐不安立不稳的,晚饭也懒得吃。到八点钟的时候,老婆子上来将楼门关了,她那一寸芳心,更是怦怦的跳动。挨至九点钟,挂起帐子待睡,想起那楼门,哪里睡得着呢?径到十点钟,心中不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忽然想到楼门关了,他怎么得来?坐了起来,待出去开门,又想到开了让他进来怎么得了!心中虽是这般想,身子不觉已到了帐子外面,开了房门,摸到晒台门口,将闩子抽了,急急回房睡下。喘着气,双手捧住心窝,只是冲冲的跳个不了。睡了一刻,又坐起来,想门闩虽抽了,门还是关得很紧的。他跑了来,见是关着的,不敢推,或怕响,推轻了,不仍是和闩了的一样吗?他怎么得进来哩?不觉又摸了出来,将晒台门开了,好像姜清就站在门口等似的,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走至房里睡下,又翻悔不该开了门,怕他进来不得了,想起来仍旧关了。想了几回,实在闹了半晚,闹乏了,起来不得。幸喜得不见他来,料到是不来了。才矇眬的要睡,猛觉得身子已被人搂住,吓得埋着脸,气也不敢出,咬紧牙关,哑声儿厮耨。只此片刻工夫,便是千秋恨事。来人不待说便是姜清了。

  大凡偷情的女子,于未近男子以前,多半十分胆小,既生米煮成了熟饭,廉耻之心就要减退许多。若再被人撞破,外面有了不可掩的风声,便倒行逆施,不复计有廉耻了。所以古人立礼,男女授受不亲,重的就是防微杜渐。当下陈女士与姜清定了情,在枕边自无所不说。谈到家世,陈女士也是上好人家的小姐,明治四十三年同她哥子到日本。革命的时候,她哥子回国,她便没有回家,只在上海住了十多日,仍到日本,在御茶之水桥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上课,也是官费。那夜径睡到差不多要天亮,姜清才过去。自此夜去明来,人不知鬼不觉的同睡了几夜。

  那日姜清知道胡庄打了那姓林的,怕他寻事报复,夜间即和陈女士商议,教她搬家。陈女士也怕弄出是非来,第二日即在锦町寻了个贷间,午后便搬了过去。姜清或是日甲或是夜间,有机会即去坐,对着房主人说是兄妹。房主人见二人面貌是有些相似,也不疑心。这几日姜清有别的事没有去,陈女士已忍耐不住,冒险寄了书信,叫姜清去。及至去了,除调情而外,又没有别的话说。姜清回家,被胡庄识破了。赚到靖国神社,披肝沥血的盘问。姜清只得将以上的事,倾心吐胆的说了出来。

  胡庄听了,点点头道:“我又要骂你了。她既这般待你,你就应该死心塌地的待她,才不枉她因你坏了一生名节,担了一身干系。却为何无端的又生出野心来?”

  姜清道:“这又不是胡说吗?你几时见我生了什么野心?”

  胡庄道:“你还要瞒我。你没有生野心,这几日天天在外面跑,为什么不到她家去?”

  姜清红了脸,不做声。胡庄道:“听你平日骂日本女人不值钱,不待说,又是什么女留学生了。”

  说着摇摇头道:“你是这样不自爱,将来不出乱子,我也就不肯信。”

  姜清低头半晌道:“教我也没法子,又都不是才认识的。”

  胡庄吃惊道:“都不是才认识的?啊呀呀,这个都字,令人吃惊不小呢。你听我的话,少造些孽,就是积了德。我也不愿根问你哪些人了。”

  说着,携了姜清的手,起身叹了口气道:“都只怪阎王不好,生了你这副潘安带愧卫玠含羞的面孔,哪得无事?哈哈哈。”

  姜清将手一摔道:“真是乞儿嘴,说来说去,就要说出这些讨厌的话来。”

  胡庄笑道:“哪里是讨厌的话,都是至理名言。你晓得日本后藤新平男爵的一生事业,都是在面孔生得好成的吗?我说给你听。”

  姜清道:“知道你信口编出些什么来,也要人家听。”

  胡庄道:“你才胡涂。这样大一个人物的历史,也可随意编的吗?你说后藤新平十几岁的时候干什么吗?他在福岛县县署里当底下人。因他生得美,被那县知事安场保和男爵的女公子看上了。当时那女公子正是十五六岁,初解相思。然虽爱极了后藤新平,只是地位太相悬殊,怎的敢向父母开口?一个人心中抑郁,恹恹的成了个单相思病。她一个心爱的丫鬟知道她的心事,便向男爵夫人说了。男爵夫人对男爵说,以为男爵必动气。哪晓得男爵久已看中了后藤新平,听了他夫人的话,便点头道:‘这妮子眼力还不错。后藤那小孩子,我也欢喜。我家横竖是要赘婿的。既爱了他,赘进来就是。只是我要亲自问过,看可是真爱,还是一时间的感触,这是不能由他胡后悔心的。男爵真个去问那小姐,那小姐既为后藤新平成了单思病,岂有说不是真爱的?安场保和男爵问明白了,即刻和后藤新平说,自然是立时成功。顷刻之间,后藤便做了男爵的爱婿。

  “不到几月,男爵即拿出钱来,送他出西洋,学了几年医学回来。男爵荐他当名古屋的病院院长。他一到名古屋,即艳名大噪。凡住在名古屋的,无论是夫人、小姐、艺妓,乃至料理店的酌妇,都如着了魔,不管自己有病无病。一个个跑到医院里来,争着要院长亲自诊视,别的医生看了是无效的。有时后藤新平不得闲,她们情愿挨着饿等。他因是面孔生得好,很得人缘。从那时就做内务省卫生局长,做台湾民政长,步步高升,做到递信大臣。他一生轰轰烈烈的历史,不是都从面孔上得来的吗?还有一层好笑的事,他当底下人的时候,一个同事的叫阿川光祐,也因爱了他,情愿每月在自己薪水中抽出三块钱补助他。你看面孔好的魔力大不大?”

  姜清道:“后藤新平有这般美吗?何以在报上见他的照片,那么样不好看?”

  胡庄道:“明媚鲜妍能几时?哪里有美貌的老头子?你再过二三十年,不也成了吴道子不能画的吗?”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不觉已到了家。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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