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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失衣服张文达丢脸 访强盗龙在田出头(2)


  “我当时因听了这种奇事,忍不住求人介绍去见他。他单独一个人住在仓颉庙里,我同着一个姓许的朋友,虽则承他接见了,不过除谈些不相干的时事而外,问他修道练剑的话,他一概回绝不知道。我将听得人说的那些奇事问他,他哈哈大笑,并摇头说现在的人,都喜欢造谣言。他房里的陈设很简单,比寻常人家不同的,就是木架上和桌子,堆着无数的蚌壳,我留神辨认,至少也有二百多种。我问他这些蚌壳有何用处,他也不肯说。只说这东西的用处大,并说全国各省的蚌壳都有。看他谈话的神气,好像是有神经病的。有时显得非常傲慢,目空一切。有时又显得非常谦虚,说自己什么都不会,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我因和他说话不投机,只得跟姓许的作辞出来,以后便不愿再去扰他了。至今我心里对他还是怀疑。王老师既是知道他这人,请教,他是不是真有人家所说的那么大本领?”

  王国桢笑道:“若是一点儿本领没有,何以偌大一个北京,几百年来人才荟萃的地方,却人人只说王显斋是奇人,不说别人是奇人呢?现在的人固然喜欢造谣言,但是也不能完全无因。即以王显斋的个人行径而论,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奇人。至于听他谈话,觉得他好像是有神经病,这是当然的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一般人觉得王显斋有神经病,而在王显斋的眼光中看一般人,正觉得都是神魂颠倒,少有清醒的。各人的知识地位不同,所见的当然跟着分出差别。”

  盛大一面听王国桢谈话,一面留神看门缝窗缝上的纸条,还有黏贴在上面,不曾撕扯干净的。浆糊黏贴的痕迹,更是显然可见。因指着问王国桢道:“请问王老师,何以用这点纸条儿黏着门窗便不能开?”王国桢道:“这是小玩意,没有多大的道理。”

  盛大道:“我只要学会了这点小玩意,就心满意足了。我家和老九家是世交,我和老九更是亲兄弟一样。王老师既肯收他做徒弟,我无论怎样也得要求王老师赏脸,许我拜列门墙。”王国桢笑道:“我在上海没有多久耽搁,一会儿就得往别处去。你们都是当大少爷的人,学这些东西干什么?李先生也不过是一时高兴,是这般闹着玩玩。你们既是世交,彼此来往亲密,不久自然知道他要心生退悔的。所以我劝他不必拜什么师,且试学一两个礼拜再看。”盛大道:“倘若老九经过一两个礼拜之后,王老师承认他可学,那时我一定要求王老师收受,王老师此刻可以应允我这话么?”

  王国桢点头道:“我没有不承认的。只怕到了那时,为反转来要求你们继续学习,你们倒不肯承认呢。”盛大见李九的神情,不似平日殷勤;知道他近日因一心要使王国桢信任,不愿有客久坐,扰乱他的心思,只得带着张文达作辞出来。

  在汽车里张文达说道:“我们以为龙在田必时常到李公馆来,于今少爷既不见客,想必龙在田也不来了。”盛大道:“溜子的能为比你怎样,我不能断定。不过溜子这个人的手段,外边称赞他的太多,我不想得罪他。他自己高兴来打擂台便罢,他若不来,我们犯不着去激怒他。”张文达听了,口里不敢反对,心里不大甘服。回公馆找着周兰陔问道:“你是认识龙溜子的,你知道他此刻住在什么地方么?”

  周兰陔笑道:“溜子的住所,不但我不知道,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从来是没有一定住处的,有几个和他最好的朋友,都预备了给他歇宿的地方。他为人喜嫖,小房间也有三四处。看朋友时到了那地方,夜间便在就近的地方歇宿。”张文达道:“倘有朋友想会他,不是无处寻找吗?”周兰陔道:“要会他倒不难,他的行踪,和他最要好的曾振卿是知道的。要会他到曾家去,虽不见得立时可以会着,然曾振卿可以代他约定时间,你想去会他吗?我可以带你到曾家去。”

  张文达道:“这小子太可恶了,我若不给点儿厉害他看,他也不知道我是何等人。他既是一个老走江湖的,我与他河水不犯井水,他不应该和我初次见面,就当着我们少爷,说许多讥诮我的话。他存心要打破我的饭碗,我只好存心要他的性命。”周兰陔道:“你不要多心,他说话素来欢喜开玩笑,未必是讥诮你。他存心打破你的饭碗,于他没有好处,不问每月送他多少钱,要他安然住在人家公馆里当教师,他是不肯干的。你和他初见面,不知道他的性格,将来见面的次数多了,彼此一有了交情,你心里便不觉得他可恶了。”张文达仍是气忿忿的说道:“这小子瞧不起人的神气,我一辈子也跟他伙不来!我现在只好暂时忍住气,等擂台摆成了,看他来打不来打。他若不来,我便邀你同去曾家找他。总而言之,我不打他一顿,不能出我胸中之气。”周兰陔见张文达说话如此坚决,也不便多劝。

  这夜盛大又带张文达出外吃花酒,直闹到十二点钟以后才回。张文达酒量本小,经同座的大家劝酒,已有了几成醉意,加以昨夜宿娼,一夜不得安睡,精神上已受了些影响。这夜带醉上床,一落枕便睡得十分酣畅,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朦胧中感觉身体有些寒冷,伸手想将棉被盖紧再睡,但是随手摸了几下,摸不着棉被;以为是夜来喝醉了酒,撩到床底下去了。睁眼坐起来向床下一看,那里有棉被呢?再看床上也空无所有。不由得独自怀疑道:“难道我昨夜醉到这步田地,连床上没有棉被都不明白吗?”

  北方人夜间睡觉,是浑身脱得精光,一丝不挂的。既不见了棉被,不能再睡,只得下床拿衣服穿。但是衣服也不见了!张文达这一急,真非同小可。新做的衣服不见了,自己原有的老布衣服,因房中没有衣箱衣橱,无处收藏,又觉摆在床上,给外人看了不体面;那日从浴春池出来,就交给当差的去了。几日来不曾过问,此时赤条条的,如何好叫当差送衣服来。一时又敌不过天气寒冷,没奈何只好将床上垫被揭起来,钻进去暂时睡了。伸头看房门从里边闩了,门闩毫未移动。对外的玻璃窗门,因在天气寒冷的时候,久已关闭不曾开动,此时仍和平常一样,没有曾经开过的痕迹。

  张文达心想这公馆里的把式,和一般当差的,与我皆无嫌隙,绝不至跟我开这玩笑;难道真个是龙在田那小子,存心与我为难吗?偏巧我昨夜又喝醉了,睡得和死了一样,连身上盖的棉被都偷去了。我栽了这么一个觔斗,以后怎好见人呢?从今日起,我与龙在田那小子誓不两立,我不能把他活活打死,也不吃这碗把式饭了。越想越咬牙切齿的痛恨,明知这事隐瞒不了,然实在不好意思叫当差的取自己的旧衣服来。又觉得新做的衣服,仅穿了半天,居然在自己房中不见了;大少爷尽管慷慨,如何好意思再穿他第二套?自己原有的旧衣服,又如何能穿着见人?想到没有办法的时候,羞愤的恨不得起来寻短见。不过一个男子汉,要决意轻生,也是不容易的。禁不得一转念想到将来五百元一月的幸福,轻生的念头就立时消灭了。

  张文达心里正在异常难过的时候,忽听得远远的一阵笑声,接着有脚步声越响越近。张文达细听那笑声,竟有大少爷的声音在内,不由得急得一颗心乱跳。忽然一想不好,房门现在从里面闩着;倘若大少爷走来敲门,赤条条的身体,怎好下床开门?于今只好赶快把门闩开了,仍躺在垫被下装睡着。他的身法本来很快,溜下床抽开了门闩,回到垫被下面冲里睡着。果不出他所料,耳听得大少爷一路笑着叫张教师,并在门上敲了几下。张文达装睡不开口,跟着就听得推门进来哈哈笑道:“张教师还不快起来,你昨夜失窃了不知道么?”旋说旋伸手在张文达身上推了几下,张文达不能再装睡了。故意翻转身来,用手揉着眼睛问道:“少爷怎的起来这么早?我昨夜的酒太喝多了,直到此刻,头脑还是昏沉沉的。”

  盛大笑道:“你还不知道么?你的被卧衣服到那里去了?”张文达做出惊讶的样子,抬头向床上看了看道:“谁和我开玩笑,乘我喝醉了酒,不省人事的时候,把我的衣服卧被拿去了。少爷睡在上房里,如何知道我这里不见了衣服?”盛大向门外叫道:“你们把被卧衣服拿进来罢。”只见两个当差的一个搂着被卧,一个搂着衣服走进来,抛在床上自去了。

  张文达一见是昨日的新衣服,心里早舒服了一半,连忙穿了下床道:“我昨夜喝醉了酒,忘记闩门。不知是谁,将衣被拿去了。少爷从什么地方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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