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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张同璧深居谢宾客 屈蠖斋巧计试娇妻(5)


  陈太太道:“我虽不曾见过你家少爷,但听你常谈的性情举动,我逆料他断不致有和日本女人轧姘头的事。你不要听信旁人不负责任的话,冤枉受气。究竟你是听得谁说,说话的人是不是亲眼在东京看见?你说给我听,我替你研究研究。”

  张同璧愕然说道:“我并不曾听得旁人说,就是因为昨日听了你的话,加以他到东京后,仅写了一封到岸信给我,直到此刻差不多两个月了,没写第二封信来。绝不是为学校里功课忙,没工夫写信。他没信寄回的事,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我们夫妻的感情极好,倘不是确有所闻,何至无端猜到这类事情上面去?因此我认定你那话必有来由,今天你的话,说的更进一层了,明明的说出他在东京姘下女,这岂是随口说的笑话?”

  陈太太刚待回答,陈小姐忽推房门进来说道:“奶奶在下面等得发急了,请屈太太和妈就下去罢。”陈太太将张同璧拉起来笑道:“请醋娘子下去打几圈牌再说罢。”接着叹了口气道:“我的脾气若和你一样,他爸爸带着姨太太在安徽候补,两三年还不能见一次面,不是早已要活活的气死了吗?一切的事都不可太认真了,人生在世有多少年,得快乐的时候,应该尽力量去快乐,我看你此刻是尽力量的寻苦恼。”说时不由分说的拉着往楼下走。

  张同璧不便再追问,只得暂时把这事抛开,陪陈老太太打牌。心绪不宁的人,打牌如何有胜利的希望。越输越慌,捞本的心也越急切,底和越加的多,竟像是打假的。陈家婆媳母女轮流着三翻两翻的和个不止。张同璧起了好牌不能和,偶然的和一牌也极小,结果一千块钱输光,还亏欠陈太太母女三百多块。

  牌刚打完,一个老妈子进来说道:“舅老爷打发阿义来接太太过去,说有要紧的话商量。”陈太太问道:“阿义拉车来没有?”老妈子道:“拉车来了。”张同璧心里正想和陈太太谈话,见他匆匆要走的样子,只得问道:“你去一会子就回来么?”陈太太道:“没有事情耽搁,便回来得很快,不知道我舅老爷有什么紧要的事商量,对不起,明日再见罢。”张同璧看看陈太太走了,也只好无精打采的回家。对于陈太太说话半吞半吐的态度,十分怀疑,加以几日之间,输去四五千块钱,除却赢的及自己所有的,还亏欠陈家将近两千元;待从此不再打牌了罢,不但输去的钱永无捞回之望,并得筹还陈太太的欠款。大凡欢喜打牌的人,越是输了越想继续打,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甘心罢休的。张同璧此时的思想,已全部陷入麻雀牌里面去了,一心只打算如何筹措赀本。无如新成立的小家庭,能变卖的东西很少,大部份的金珠饰物,前日已拿去兑换几百元钱输光了,这番将留存的一小部份,也拿去变卖,并搜集夫妻两个所有的贵重皮衣服,拿去典押,共得了一千四百多块钱。

  次日到陈家,先还了陈太太母女的牌账,又开始打起牌来。任凭张同璧为人精明能干,无奈越输越气馁,这一场又整输一千元,想要求再打四圈,陈老太太说打多了头昏。陈太太在他衣袖上轻拉一下说道:“明天再打罢。请到我房里去坐坐,我有话和你说。”

  张同璧便跟着陈太太到楼上,陈太太回身将房门关上,一把握住张同璧的手,拉到床边坐下,低声问道:“你今天输的这一千多块钱,是那里来的,你前日不是说家中没有钱了,教我垫款吗?”张同璧道:“是拿首饰兑换来的。”

  陈太太抿着嘴笑道:“未必吧?你前天输的钱,就说是首饰兑换来的,今天的钱恐怕不是。”张同璧道:“你这话就奇了,我难道还对你说假话吗?若是向人借来的,何妨实说,你问这话,又抿着嘴是这么笑,其中必有道理。”陈太太摇头道:“只要你真是兑换首饰来的,便无须研究了。”

  张同璧急道:“你说话就是这么不痛快,含糊得使人纳闷。你以为我这钱是如何来的,何以忽然问我这钱的来历?你今日非说明白给我听不可。”陈太太笑道:“没有旁的道理,我以为这钱是有人送给你的,所以问问。”张同璧诧异道:“这话就更奇了,如何有人无端送钱给我?”

  陈太太含笑望着张同璧的脸,半晌才答道:“当然有人想送钱给你,并且曾要求我转送,被我拒绝了,因此我才疑心你今天的钱,不是兑换首饰来的。”张同璧听了不知不觉的红了脸说道:“什么人有钱没地方使用,要无端送给我,我又如何无端收受人家的钱?”陈太太用巴掌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道:“好吗!我也是因为这种举动太离奇了,太唐突了,所以不仅不答应他,并且抢白了他一顿。”

  张同璧低头似乎思索什么。陈太太起身开门,张同壁忍不住喊道:“你不要走,我还有话说。”陈太太点头道:“我叫底下送烟茶上来,好多谈一会,不是走。”说时向楼下叫丫头泡茶拿香烟来,仍转身坐在床上。张同璧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求你直截了当的说罢。”

  陈太太道:“昨天我们打牌散场的时候,不是我家舅老爷打发阿义拉包车来接我去吗?我到他家,见我舅老爷父子两个,正陪着成季玉在客应里谈话。原来是由季玉介绍了一所房屋给我舍侄,昨天将价钱议妥了,已交了一部份定钱。舍侄因现在住的是租借的房屋,又贵又不方便,急欲将住宅买好,搬到里面居住;约定了后天写契,请我去就是为这事。我听了这消息,倒把我吓了一跳!舍侄几千块钱寄存在我这里,已有一个多月了,我一块钱也不曾使用他的;凑巧前昨两日你要钱打牌,才取出他两千块钱来。他的房屋偏在这时候买妥了,我若早知道如此,不动他的岂不省事。然我这话又不便向舍侄明说,只好答应他钱现在这里,何时要兑价何时来取,心里却打算回来和你商量。

  “不料成季玉这人真精细,我面子上并没显出为难的神气来,不知如何倒被他看出我的心事来,临走的时候,定要用汽车送我,在车上问我道:“表嫂子为何听了令侄说要提取存款付房价的话,踌躇一会才回答钱现在这里,是不是表嫂子把他的房价动用了?”我知道季玉是个极诚实的人,见他问我这话,不好隐瞒,便把实情对他说了。

  “他这人好笑,精细的时候,比什么人都精细,胡涂的时候,更比什么人都胡涂。他听说你输了钱,一时拿不出现钱来,只急得在车上跺脚叹气道:‘屈太太这样漂亮的人,打牌输了钱,没有钱付给人,可想见他心里一定急得厉害,面子上一定十二分的难为情;可惜我只和他见一次面,打过一次牌,没得交情,凭空去送钱给他,他是一个有身分的上等人,不但不肯接受我的钱,甚至因不明了我之为人,反要骂我轻侮他的人格。’我当时听了他这些呆话,看了他那种呆神气好笑,故意问他道:‘你想送钱给屈太太么?你究竟打算送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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