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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张同璧深居谢宾客 屈蠖斋巧计试娇妻(3)


  她自己以口问心,在学生时代所遇见的美少年,总计起来,没一百也有八十;并且那些美少年,十有八九用尽若干方法,对她表示爱慕。她那时心里只当没有这回事,丝毫没有印象留在脑中。难道在结婚后,爱情有所专属的时期,是这般偶然遇见一个男子,并不曾对望一眼,对谈一句话,便神思飘越,不能自主了吗?越想越不能承认,却又寻不出第二种理由来。这夜睡在床上,也不似平日容易睡着。次日早起,自觉这种现象很危险。心想要避免这种危险,惟有从此不去陈家打牌,随即又转念与打牌没有关系。那成季玉的事情甚忙,到陈家来的时候极少,以后如果成季玉在场,我便不上桌,或是在去陈家以前,打发老妈子先去问问,成季玉来了,我就不去。不管我昨日神思纷乱的现象,是不是因他的关系发生,我此后不与他会面,总没有损害。

  她想罢,还恐怕自己忘记,当时特地对老妈子说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说给你听,不要忘记。隔壁陈家,在平日是没有男客来往的,所以我愿意每天到他家里去打牌,不料昨日他家来了一个姓成的男客,虽然只同我打四圈牌就走了,我怕将来说到少爷耳里去了,使他不放心。然那姓成的也是个上等人,又是陈老太太的侄儿,他们要我同打牌,我不能说不打;最好你先去陈家看看,没有男客我就过去,有男客就不去。”

  老妈子道:“我听得陈家的丫头冬梅说:‘老太太的侄儿,今年二十六岁了,还不曾定老婆。他的脾气古怪得很,每月有两三千银子的进账,除却欢喜穿漂亮衣服,打几圈麻雀牌而外,一点儿旁的嗜好没有。他海关同事的人,爱嫖的居多,他独不肯走进堂子里去,别人请他吃花酒都不去的。多少富贵人家有小姐,托人去成家说媒,经他一打听,总是不合意的。’他平日不肯和面生的女子同打牌,昨天居然和太太打了四圈,陈家的丫头老妈子都觉得奇怪,他和太太同打牌,是很难得的事。他的公事非常忙,昨天是礼拜日,他尚且只能打四圈就走了,平常日子更是没有闲工夫,太太倒可以放心。

  “陈家除了这个成少爷,没有第二个男客;他家是最讲规矩的,若不是成少爷这种规矩人,他家的太太小姐绝不至同桌打牌。昨夜冬梅还在这里说起好笑,他说:‘成少爷见了你家太太,脸上就和泼了血一样,打几圈牌没抬过头,比什么贵家小姐的面皮都薄。’像这种人太太怕他做什么?”

  张同璧想了一想,也觉不错,到了平日去陈家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又过去了。这日成季玉没来,依旧是陈家婆媳母女同打。

  张同璧不间断的打了七天牌,每天多少不等,都是有赢无输,昨日因成季玉的关系,输了三百元,把手风输坏了,这日竟输到五百多元;心里不服,隔日又打,又输了几百。七天赢来的钱,不到三天早输光了。陈太太显得很诚恳的说道:“你这几天的手风,和我前几天一般的不好,须加几十和底子,才容易赢回来。我们老太太是一百块底打惯了,他老人家说一百块底好算账,二百块三百块底是不高兴打的,惟有把底和加大些,他老人家倒愿意。”张同璧的胆量打大了,极以这话为然。

  不过屈蠖斋去时,只留了几百块钱做家用,除去这三天输去一部份外,已所剩不多。她知道陈老太太打牌是不喜欠账的,恐怕输了拿不出难为情;一时又没有地方可借,只好把金珠饰物兑换了七八百块钱,带到陈家;上场就加了三十和底子,这一来输赢就更大了。结果输十五底,自己所有钱的不够。陈太太在旁看了他为难的神情,知道他是为少了钱,暗中塞了五百块钱钞票给他,才把输账付清了。

  陈小姐道:“屈太太这几天的手风太坏,依我的意思,暂停几天再打罢。我表姐的病也好了,明天还是约他来陪奶奶,不知奶奶的意思怎样?”老太太笑道:“你真是小孩子,屈太太这几天手风不好,就永远不转好的吗?你妈前一晌不是场场输吗?这几天何以又场场赢呢?屈太太连赢了一个礼拜,只输了四天,算得什么。我们打这种小牌是为消遣,不可把输赢放在心上。屈太太的牌打得多好,我愿意和她同打。”

  陈太太借故将张同璧邀到自己卧室里,低声说道:“我们老太太待人,件件都好,就只因为他老人家自己是阔小姐出身,带着十多万妆奁到陈家来;我们老太爷又不断的干着阔差事,手中有的是钱,便不知道旁人的艰苦。每每拉着人家打牌,手风好赢了他老人家的,倒也罢了,他老人家输!万八千,眉头也不皱一下。但是遇着手风不好的时候,输给他老人家,在别人便受了大损失。

  “小女知道屈太太家里虽富足,然你家少爷现在往国外去了,家中不见得有成千累万的钱搁着,因恐怕使你为难,所以是这么对他奶奶说。想不到他奶奶还是把输赢看得这般平淡,不知你的意思是怎样?你若是不愿意再打了,明天请不过来,我就对老太太说:‘你有要紧的事到杭州或苏州去了。’只要混过几天,老太太也就不一定和你打了。不过害你输了这么多钱,我为希望你捞本,主张你加几十和底子,不料反害你输多了;若就这么不来打了,我心里又觉对不起你。”张同璧道:“你母女的好意我很感激,你家老太太固然是阔家小姐出身,不知道人家的艰苦,实在我输这一点儿钱,也是算不了什么。我所著虑的便是你家老太太的脾气,不欢喜输的牵丝绊藤。我明日倘若更输多了,一时付不出现钱来,原想是陪你老太太开心的,不是反使他不痛快吗?若不是着虑这一层,便输一万八千,我也不见得就皱皱眉头。

  “我家的存款多是定期的,一本活期存款的折子,在我少爷身边。还有一家南货店里,曾借我少爷几千块钱;我少爷临动身时,亲带我去交涉好了,在半年以后,每月可以去取二百元作家用。此时不便去拿,就去也只能取二三百元,一时要支取一千或八百,却没有这地方。如果真发生了紧急的事故,非有巨款不可,那倒有办法。于今为要打牌,有些亲戚家,明知他有钱可借,也不好开口。你我虽会面的日子不久,承你把我当自家人看待,所以我把这实在情形对你说。今天多谢你垫我五百块钱,我心里真是感激。”

  陈太太道:“快不要说这些客气话,我们亲姊妹一般,有什么话不可说,什么事不可通融?我是从来不愿意管家事的,老账房走了之后,就由小女当家,存款折据,也都归小女收着。若家事在我手里,我暂时垫三五千给你,难道我还怕你跑了吗?我于今每月只有三百元月费,总是不够用,今天借给你的五百块钱,还是我娘家侄儿分家的几千块钱,想买一所住宅,因还没有看得相安的房屋,暂时寄存在我手里。我怕你钱不够难为情,就在这笔钱里抽了五百元。你若再想打牌,手风转好了便罢,万一再输下去,我这几千块钱,暂时挪拉一会子,也还可以。我那侄儿在房屋没有买妥以前,这款子是用不着的。”

  张同莲喜道:“我就着急一时取办不出现款,恐怕万一输给你家老太太,我面子上过不去。手边一有了现款,未必我的手风场场坏;只要你肯帮忙,给我垫一垫,也许一块钱不动,把我连日所输的都赢回来。我最初一个礼拜之内,每场都是上场就赢,带在身边的钱,原封不动的带回去。”

  陈太太点头道:“你的牌本来打的。这几天我留神看你打牌的神气,疑心你有什么心事。我曾对小女说过,小女说,必是你家少爷近来没有信回。我说仅不回信,不至使你神情态度,这般改变。我听人说过,东洋的女人最不规矩,世界上都称东洋为卖淫国,中国留学生在东洋日本。读书,烧饭扫地多是年轻女子;我猜想多半是你家少爷,在东洋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事,给你知道了,你心里着急,所以在打牌的时候,显得有心事的样子。”张同璧听了,不由得暗吃一惊!临时又找不出掩饰的话,不知不觉的红了脸,一颗心又上下不停的跳动起来,好一会讪着笑道:“你真精明,能看出我有心事,更能猜透我的心事,明日再来罢,我得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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