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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班诺威假设欢迎筵 黄石屏初试金针术(1)


  话说彭庶白见问笑道:“到这时自然有我的任务。当时我见柳君摔了一个流氓下河,料知这些流氓便同时将柳君围住攻击,有柳君这种能耐,也足够应付;何况那木桥不到一丈宽,就是三四个人上前,也不好施展呢。只要柳君能将流氓堵住,桥上即用不着我了。我想那少妇半夜独行,这些流氓虽被堵住了,过桥去是中国地方,流氓也还是很多,难保不又生波折,我不能不追上去保护到底。在柳君举起第二个流氓的时候,就飞身跑过木桥,不料有几个强悍的流氓,脚下也很快,居然跟着我冲过了桥。那少妇先见有许多流氓跟着,已是惊慌失措,他心里自无从知道我两人是特去保护他的。忽听得桥上打将起来,他更料不到是救他的人打流氓,以为是流氓自相火并,险些儿把魂都吓掉了。

  “一个青年妇女,遭逢这种境地,心里越着急,脚下越走不动,双手所提的东西,也越觉沉重了。正在急的无可奈何之际,加以听了我和几个流氓追赶的脚步声,安得不大呼救命。我这时心想上前去,向他说明我是好心来保护他的罢,他绝不相信。而且一时我也说不明白,他也听不明白,反给那几个追赶上来的流氓,以下手的机会。既不能向他说明,是这么追上去,他势必越吓越慌,甚至吓得倒地不能行动,这时我心里也就感得无可奈何了。忽转念一想,跟在我后面追来的,不过几个流氓,我何不先把这几个东西收拾了再说。如此!转念,便立时止步不追了。

  “那几个流氓,真是要钱不要命,见我突然停步在马路中间立着,一点儿不踌躇的对我奔来。我朝旁边一闪,用中食两指头,在他软腰上点了一下,不中用的东西,点得他实时往地下一蹲,双手捧着痛处,连哎呀也叫不出。我还怕他一会儿又能起来,索性在他玉枕关上,又赏他一脚尖。第一个被我是这么收拾了,接连追上来的第二个第三个,却不敢鲁莽冲上来了;分左右一边一个站着,都回头望望背后。我料知他们的用意,是想等后面那些流氓追到切近了,他两个方上前将我困住,好让那些流氓冲过去下手。

  “我那里还敢怠慢?估量站左边那个比较强硬些,只低身一个箭步,就蹿到了他身边,正待也照样给他一下不还价的;谁想那东西,也会几手功夫,身手更异常活泼;我刚蹿到他身边,他彷佛知道抵敌不过,不肯硬碰,忙闪身避过一边,飞起右腿向我左胁下踢来。我不提防他居然会这一手,险些儿被他踢个正着。我因为脚才落地,万分来不及躲闪,只好用左手顺势往后面一撩;恰巧碰在他脚背上,他的来势太猛,这一下大概碰的不轻,登时喊了一声哎呀!便不能着地行走了。

  “我恐怕右边那个再跑,正打算赶过去,那东西已回头朝来路上跑去。他既回头跑,不再追赶少妇,我当然不去追他。也是那东西活该倒霉,跑不到十多丈远近,就迎面遇着柳君。柳君此时打红了眼,一把将他擒住,往街边水门汀上一躀,直躀个半死。我问柳君,那一大群流氓怎样了?柳君说有三个摔在河里,其余的都四散跑了。我两人再去追赶那少妇时,已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追寻了一阵,不见踪影,各自回家安歇。我到家已是三点一刻,可说是耽搁了一夜的睡眠。”

  霍元甲道:“可惜不曾追着那少妇,不知道他为什么,半夜三更的独自是这般惊惊慌慌的行走?”农劲荪道:“想必是人家的姨太太,不安于室,趁半夜避夫逃走?断非光明正大的行动。”霍元甲笑道:“上海这地方,像这样差不多的事情,每日大约总有几件,那少妇真是造化好,凑巧遇着两位热肠人。我看柳君的年龄,至多不满二十岁,不知是从那里练的武艺,这么了得!请问贵老师是那位?”

  柳惕安笑着摇头道:“我从来不但没有练过武艺,并不曾见旁人练过武艺,也不曾听人说过武艺。胡乱和那些流氓打打架,如何用得着什么武艺?”

  霍元甲听了惊诧道:“老哥这话是真的吗?”柳惕安正色道:“我从知道说话时起,就时常受先慈的教训,不许说假话,岂有现在无端对霍先生说假话之理!”霍元甲自觉说话失于检点,连忙起身作揖说道:“不是我敢疑心老哥说假话,实因不练武艺而有这般能耐,事太不寻常了。我恐怕是老哥客气,不肯说曾练武艺的话,所以问这话是真吗?我生平也曾见过不练武艺的人,气力极大,一人能敌七八个莽汉;但是那人的身体,生成非常壮实,使人一望便可知道他是一个有气力的猛士。至于老哥的容貌身材,和气概举动,完全是一个斯文人,谁也看不出是天生多力的。听庶白兄所述老哥打流氓的情形,并不是仅仅会些儿武艺的人所能做到,这就使我莫名其妙了。”

  彭庶白道:“我初和柳君见面的时候,不也是与四爷一般的怀疑吗?后来与柳君接近的次数多了,才渐渐知道他在六岁的时候,便在四川深山中从师学道;近年来因不耐山中寂寘,方重入社会,想做一番事业。”农劲荪点头笑道:“这就无怪其然了,学道的人不必练习武艺,然武艺没有不好的。中国有名的拳术,多从修道的传下来,便可以证明了。练武艺练到极好的时候,也可以通道,只是很难,是因为从枝叶去求根本的缘故,这也不仅武艺,世间一切的技艺皆如此。若从修道入手,去求一切的技艺,都极容易通达;因为是从根本上着手的缘故,这道理是确切不移的。”

  霍元甲听说安六岁即曾入山学道,很高兴的说道:“怪道柳君这么轻的年纪,这么文弱的体魄,却有那么高强的本领,原来是得了道的人。修道人的行为本领,兄弟从小就时常听前辈人说过,那时心里只知道羡慕;后来渐渐长大成人,到天津做买卖,也经常听人说些神奇古怪的事迹,但这时心里便不和小时相同了,不免有些怀疑这些话是假的。如果真有修道的人,修道的人真有许多离奇古怪的本领,何以我生长了这么多岁数,倒不曾遇见一个这样的人呢?直到于今,还是这般思想。今日遇见柳君,实可以证明我以前所听说的不假。不过我得请教柳君,道是人人可学的呢?还是也有不可以学的?”柳扬安笑道:“彭庶白先生替我吹嘘,说我在深山学道,实在我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叫做道。”

  彭庶白笑道:“柳君这话,却是欺人之谈!承柳君不弃,对我详述在青城山的生活情形,是因为觉得我不是下流不足与言之人。霍四爷的胸襟光明正大,是我最钦佩的,农爷与四爷的交情极厚,性情举动,也是一般的磊落;因此我才把柳君学道的话说出来,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隐瞒呢?”

  柳惕安很着急似的说道:“我怎敢作欺人之谈,我在山上经过的情形,无论对什么人都可以说;不过恐怕给人家听了笑话,所以我非其人,不愿意说。我在山里学的东西很多,确是没有一样叫做道,我学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学了下山也没有教过旁人,不知道是不是人人可以学。不过我曾听得我师傅说过,要寻觅一个可以传授的徒弟,极不容易。照这样说来,或者不是人人可以学,如果人人可学,又不要花钱,如何说要寻觅一个徒弟不容易呢?”

  农劲荪笑道:“无论什么技艺,都不能说人人可学,何况是解决人生一切痛苦的大道呢?当然是在千万人中,不易遇到一个。”霍元甲长叹了一声道:“我也是这般着想,倘若道是人人可学的,那么世间得道的人,一定很多,不至四十多年来,我就只遇着柳君一个。我还得请教柳君,像我这种粗人,不知也能学不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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