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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买油饼小童拜师傅 掼饭甑醉汉杀贤妻(3)


  陈升道:“你不信罢了。我只道你已经知道,无端对你说什么?方才你若不问我拜过师傅没有的话,我也不会说到这上面去。老爷常说你读书的天分高,认过的字,便不忘记,你去上学怕什么?”柳惕安道:“我不怕去上学,就怕一上了学,便不许我出来买油饼吃。”陈升笑道:“买油饼容易,学堂就在隔壁,我每天买好油饼送给你吃便了。”

  柳惕安摇头道:“不行,你买了送给我一个人吃,我不喜欢吃,要那叫化同我一块吃才好。”陈升道:“那个臭叫化,白吃你的油饼,也吃的太多了,你有钱怕没处花吗?为什么天天要买油饼给他吃。我看着那腌臜模样,就要作呕,你偏欢喜和他在一块儿吃东西。你知道么?他白吃了你的油饼,还说你是他的好孝顺儿子呢?”柳惕安连连摇手道:“你不要乱说,他何时是这么说了?他是穷人,才当叫化,身上自然腌臜,我欢喜他,你不用管我。我且问你,我明日上学要拜老师,应该怎样拜法?”陈升道:“没有旁的拜法,大概是对刘先生磕几个头,爬起来喊声老师便完了。”柳惕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说时伸头向街上两端望了几望,自言自语的说道:“还不来,不知是什么道理?”陈升不作理会走开了。

  柳惕安一个人匆匆向乞丐收容所那方走去,走到那门口,却不敢进去,只探头向里面张望。这门口虽不断的有乞丐出入,只是不见那癞头麻脸的乞丐。正在徘徊的当儿,忽听得远远有吹笛的声音,细听却在收容所后边,柳惕安觉得那笛声好听,便向发声的方面走去。原来这收容所后面,有一座小山,笛声是从那山上发出来的。柳惕安走近小山看时,吹笛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癞头麻险,白吃油饼的叫化。柳惕安心想道:“我要他教我买油饼的法子,这时还不拜他做师傅,更待何时。”主意已定,也不说什么,也不顾地下潮湿,走上前跪下;接连不记数的磕头,口里只管叫师傅。

  那乞丐见了,实时停了笛声笑道:“你真个拜我为师傅吗?你既拜我为师,你知道我的姓名么?”柳惕安道:“我不知道你的姓名,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师傅就得了。”这乞丐喜得伸手将柳惕安拉了起来说道:“你这话倒也说得爽利,我就收你做一个小徒弟罢。不过我们祖师相传下来的规矩,拜师是得发誓的。学了这法术,非经师傅许可,不能随意传给旁人,并不得存心炫耀,胡乱使给人看。你于今先发誓,我就教给你。”柳惕安虽生长了六岁,却从来不曾发过誓,也不知道这誓应该怎样发;听了这话,只呆呆的望着乞丐,不知如何是好。

  这乞丐看着形,点了点头笑道:“本来你的年纪太轻了,你用不着发誓,且过几年再说罢。”柳惕安着急道:“要过几年才教我吗?”乞丐沉吟着说道:“再过几年,学起来也容易些。于今不是我不肯教,实在是你不能学。”柳惕安道:“我就只要学那买油饼的法,若再过几年,便不学也罢了。”乞丐笑道:“你专要学那买油饼的法;是很容易的,你好好的记着罢。我姓潘,你从今日起,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想吃油饼,只须两眼合上,想我昨天拿油饼给你吃,那时候的情景;口里连喊三声潘老师,喊的声音不可大了,给旁人听得。是这么做了,包管你手上有油饼出来。你听明白了么?”

  柳惕安问道:“随便在什么地方都使得么?”潘老师应是。柳惕安道:“那么就在这地方也行么?”潘老师道:“不行还算得是法术吗?”柳惕安真个将两眼合上,心想昨日吃油饼的情景,想罢轻轻唤了三声潘老师。说起来真是奇怪得不可思议,第三声潘老师方叫出,猛然觉得右手烘热,不知如何已有一个与昨日同样的热烘烘油饼,捏在手中。

  这一来,只喜得柳惕安心花怒发,连忙用双手捧着送给潘老师道:“我刚才吃饱了,老师今天还不曾吃,请先吃了这一个罢。”潘老师见他六岁的小孩,能知道礼让,也喜得笑嘻嘻的接了。柳惕安忽然问道:“像这样不要钱的油饼,又一点儿不费事,老师为什么不多弄些吃,却要到街上向人家讨吃呢?”

  潘老师高兴道:“你这话问得好,你若不是这么问,我倒得多费些唇舌向你解说道理。你要知道世间上的东西,除了天上的风云日月而外,都是有主儿的;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我就不应该拿,拿了是有罪过的。世间的强盗和贼,就是胡乱拿人家的东西,所以有王法去办他。你我所吃的油饼,也是人家的。人家做买卖,将本求利,你我用法术偷来吃,一文钱也不给;这种举动,也和强盗贼差不多。不过逢场作戏,偶然一二次,还不大要紧。如果时常是这么干,也和强盗一般的有破案的时候。我们破案时所受的苦楚,有时比强盗破案受王法惩罚的还要厉害。你记着罢!若是手中有钱,天没有下雨,便不可常用我这法术。”

  柳惕安正待问如何破案的话,忽听得远远有叫惕少爷的声音。回头向山下看时,只见陈升气急败坏的跑到山下,一面招手,一面叫唤。柳惕安不知道陈升为什么那么慌急,只得忙辞了潘老师跑下山来,陈升只管跺脚说道:“你又和这臭叫化在一块,还不快回去。老爷又喝醉了酒,差点儿把太太打死了。”

  柳惕安知道自己父母是时常吵嘴打架的,听了也不在意;随陈升回到家里,却不闻自己父母口角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每在外面遇到不如意的事,回家喝上几杯酒,就得找他母亲的差错;不说这桩事不应该做,便说那桩事办理不得法。和他辩论罢,固然如火上加油的生气;不和他辩论罢,又说人不应该赌气不睬他,口口声声说从此不理家里的事,要出家做和尚。柳惕安的母亲虽则性情贤淑,也时常感觉难于应付。平日他夫妻吵闹起来,有柳惕安从中和缓柳尊彝的忿怒,咒骂一阵子也就罢了。

  这日柳惕安因到乞丐收容所后面山上去了,家里没有缓冲的人;柳尊彝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来,借事和自家太太吵骂,三言两语不对劲,便动手打起来。幸有陈升在旁哀求劝解,柳尊彝将太太打了几下,太太忍气吞声的不反抗,便没事了。陈升恐怕柳尊彝继续再打,因此跑出来寻找柳惕安。柳惕安回到家里,见父亲独自坐在书房里看书,随即又到母亲房中,见母亲横躺在床上,掩面饮泣;姊姊弟弟都鸦雀无声的坐在床沿上,面上都显著不快乐的神气。柳惕安含着笑叫了声妈妈道:“你老人家不要哭了,爹爹喝醉了酒,照例是这么横蛮的;只要身上没受伤,犯不着哭。你老人家身体又不结实,哭多了,一会儿又要闹心气痛的毛病。”

  柳惕安的姊姊名叫静云的接口说道:“妈妈已经心气痛过好一会了。你倒好,跑到外面贪玩去了,吓得我要死,我和权弟都挨了几下。你若在家里,也不至闹得这么凶。”柳惕安最爱自家兄弟,他兄弟名叫权子。惕安听了静云的话,忙拉下权子的手问道:“打了弟弟什么地方,还痛吗?”柳权子这时才四岁,也生得十分聪明伶俐,当下答道:“爹爹怪我不该揪了他的衣边,顺手打了我两下嘴巴,这时已不痛了。”

  惕安枚了权子的手,爬到床沿,伏在他母亲怀中说道:“妈妈不要难过了,我学了一种把戏回来,使给妈妈看,请妈妈坐起来看罢。”边说边推着他母亲起来,他母亲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把戏,去玩给你姊姊弟弟去看罢!让我睡一会儿。”惕安不依道:“你老人家不曾见过我这样好把戏,看了一定喜欢。”小孩子心中的哀乐,变化得最快,静云权子听得有把戏看,登时喜笑得尔着拉母亲起来。柳太太的性情,原来非常柔善,加以痛爱儿女,见三个儿女都拉她起来,便坐起来说道:“好!你们下地去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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