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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方公子一怒拆鸳鸯 卜小姐初次探囹圄(4)


  “众差役立在门外看了,一个个拍手大笑,将牢门反锁着去了。余伯华虽明知敲诈不遂的人,挟嫌陷害,然猜不透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能与张知县串通舞弊的。满心想通一个消息给卜妲丽,好设法营救。无如看守的人不在门外,又不好意思高声呼唤,直等到夜深二更以后,才见门外有灯光闪烁,和脚步声响亮。一会儿到了门口,余伯华藉外面的灯光,看门口立了三个差役,用钥匙将栅搁门上的大铁锁开了,一个差役向牢里喊道:‘余伯华出来。’余伯华走出牢门,两个差役分左右挽住胳膀往外走。弯弯曲曲的走到一个灯烛光明的花厅下面,看正中坑上,张知县便衣小帽的坐着,两个不认识的外国人立在旁边。由一个通事与张知县传话,挽左手的差役上前报余伯华提到了。

  “张知县道:‘叫到这里来。’余伯华听得分明,待自行走上去行礼,质问拘捕的理由。两个差役彷佛怕他逃跑了似的,不肯松手,仍捉着胳膀推上厅来,不由余伯华动手作揖,用膝盖在余伯华腿弯里使劲抵了一下喝道:‘还不跪下去待怎样。’余伯华心想我既落了他们的圈套,到了这地方,还有怎么能力反抗,要跪下就跪下罢。但是见两个差役仍紧紧贴身立着,忍不住说道:‘我姓余的绝不逃跑,请两位站开一点儿,也无妨碍。’张知县即挥手教差役站开些,遂低头向余伯华道:‘你是余伯华么?’余伯华道:‘我自然是余伯华,请问公祖将我余伯华当强盗一般拿来,究竟余伯华犯了什么大罪?’张知县笑了一笑晃着脑袋说道:‘本县不拿张三,不拿李四,独将你余伯华当强盗一般拿来,你自有应拿之罪;不待你问,本县也得说给你知道。你是那里人,现在天津干什么事?’余伯华将自己的身世和卜妲丽结婚的事,约略述了一遍。张知县道:‘你知道卜妲丽的身家履历么?’

  “余伯华道:‘也约略知道一点儿,他母亲生他不到两岁,就在美国原籍去世了。三岁时即跟随他父亲到中国来,直到于今十四年,不曾回国去过。他父亲是美国的海军少将,在三年前死在天津,他孑然一身,没有亲属。’张知县道:‘你知道她没有亲属么?你们结婚,是谁的媒;是谁的主婚人?’余伯华道:‘确知道他没有亲属,他因为没有亲属,又过惯了中国的生活,不愿与外国人结婚,所以只得登报征婚。’张知县冷笑道:‘你自然说他没有亲属,不许多和亲属往来,你方好施行欺诈拐骗的举动。你既确知他没有亲属,如何又有他的亲属在本县这里控告你?’余伯华道:‘谁是他的亲属?求公祖提来对质。’

  “张知县随手指着两西人说道:‘这不是卜妲丽的亲属,是谁的亲属?’余伯华一看摩典和歇勒克的服装态度,便能断定是两个无职业的外国流氓,不由得气忿起来。当即用英语问两人道:‘你们与卜妲丽有什么关系?怎么敢冒认是他的亲属?’摩典现出极阴险的神气笑答道:‘卜妲丽是美国人,我俩也是美国人,如何倒不是亲属?你一个中国人,倒可以算他的亲属?这理由我不懂得,请你说给我听。’余伯华道:‘你两人既是卜妲丽的亲属,平日怎的不见你两人到卜妲丽家里来呢?’摩典仍嘻嘻的笑道:‘这话你还问我么?你欺卜妲丽未曾成年,用种种诱惑他的手段,将他骗奸了,占据了他的财产。因防范我们亲属与他往来,把你的奸谋破坏,你特地雇些流氓打手来家,用强力禁阻亲属往来。我们就为你这种举动,比强盗还来得阴险,只得来县里求张大公祖作主,保护未成年的卜妲丽。’

  “余伯华一听这番比快刀还锋利的话,只气得填胸结舌,几乎昏倒,一时竟想不出理由充分的话,反驳摩典。张知县即放下脸来厉声说道:‘你知道美国的法律,未成年的女孩,是不能和人结婚的么?是没有财产管理权的么?你这东西好大的胆量,天津乃华洋杂处之地,由得你这么无法无天么?’

  “余伯华道:‘卜妲丽登报征婚,时历两个多月,这种中国从来没有的奇事,可以说得轰动全世界,投函应征的,多到七八百人。报上载明了卜妲丽本人的年龄籍贯,既是于美国法律有所妨碍,美国公使和领事都近在咫尺,当时何以听凭卜妲丽有这违法的行动,不加纠正?并且这两个自称卜妲丽亲属的人,那时到那里去了?何以不拿美国的法律,去阻止他征婚的行动?我与卜妲丽结婚,是光明正大的,并不曾瞒着人秘密行事。当结婚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到那里去了?何以不见出头阻挡?结婚那日,中西贺客数百人。其中美国籍的贺客,占十分之四,就是驻天津的前任美国领事佳乐尔也在座。如果于法律上有问题,那十分之四的贺客,也应该有出面纠正的。于今结婚已将近一年了,还是研究美国法律的时候吗?大公祖明见万里,卜妲丽薄有遗产,又有登报征婚的举动,凡是曾投函应征的人,多不免有欣羡他财产的心思;应征不遂,自不免有些觖望。因此就发生嫉妒,写种种恐吓信件给卜妲丽;图诈索银钱的,从结婚以来,无日没有。卜妲丽为图保护他自身的安全,不能不雇几名有勇力的人,随侍出入。这是实在情形,求大公祖鉴谅。’

  “张知县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好一张利口,怪不得卜妲丽被你诱惑成奸,未成年的姑娘们,世故不深,如何能受得起你这样一条如簧之舌的鼓动?喜得在本县这里控告你的,不是应征不遂的中国人,乃是卜妲丽征婚资格以外的年老美国人。若不然,有了你这张利口,简直不难将挟嫌诬告的罪名,轻轻加在控告人的身上。本县且问你,你说雇勇士来家,是为敲诈卜妲丽的人太多了,为保护卜妲丽本身的安全计,不能不雇的。然则本县打发差役拿名片去卜家请你,与卜妲丽本身的安全,有何关系?你为何竟敢指挥打手,对县差逞强用武?对本县打发去请你的差役,你尚敢如此恃强不理,推说有病,平日对卜妲丽无权无势的亲属,其凶横不法的举动,就可想而知了。你究竟害的什么病,本县也懂些医道,不妨说出来,本县可以对症下药,替你治治。”

  “余伯华被张知县驳诘得有口难分,更恨没有凭据可以证明摩典歇勒克两人不是卜妲丽的亲属,心中正自着急,张知县已接着说道:‘余伯华,你知道你这种诱奸霸产的行为,不用说美国的法律,就是国朝宽厚仁慈的律例,也不能容宥的么?按律惩办,你应得杖五百徒三千里的处分。本县因曲谅你是一个世家子弟,又曾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里当过差。而卜妲丽登报征婚,无异引狼入室,也应担当些不是。姑从宽处分,你赶紧具一张悔过切结,并与卜妲丽离婚的字据,呈本县存案,从此退回原籍,安分度日。本县也只要不为这事闹出国际交涉,有损朝廷威信,有失国家体面,也就罢了,不愿苛求。’余伯华摇头说道:‘我不觉得这事做错了,具什么悔过切结?我与卜妲丽自成夫妇,如胶似漆,异常和谐,无端写什么离婚字?大公祖虽庇护原告,说他们不是敲诈不遂的人,但我心里始终认定他们是挟嫌诬告。我的头可以断,与卜妲丽的婚事,万不能改移!应该受什么处分,听凭大公祖处分便了。’

  “张知县见余伯华说得这么坚决,故作吃惊的样子说道:‘嗄,本县有意曲全你,你倒敢如此执迷不悟,可见你这东西是存心作恶。’说时望着立在下边的差役喝道:‘抓下去好生看管起来,本县按律惩办便了。’差役雷鸣也似的应了一声,彷佛是将罪犯绑赴杀场的样子。一个差役抢住余伯华一条胳膀,拖起来往外便跑。厅外有差役提着灯笼等候,见余伯华出来,即上到日间所住监牢,并取了一副极重的脚镣手铐来,不由分说的上在余伯华手脚上。余伯华本是一个很文弱的人,没有多大的气力;加以饿了一整日半夜,又呕了一肚皮的恶气,空手空脚的尚且走不动,何况带上极重的镣铐呢?一个人在牢里整整的哭了半夜,直到天明才朦胧睡着。

  “刚合上眼就看见卜妲丽立在跟前,对着他流泪。他在梦中正待向卜妲丽诉说张知县问案的情形,忽觉耳边有很娇脆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惊醒转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卜妲丽。蓬松着一脑金黄头发,泪流满面的立在身边,恰与梦中所见之景相似,连忙翻身坐了起来。初带手铐的人,卒然醒来,竟忘了手上有铐,不能自由;举手想揉揉两眼,定睛细看,是真是梦?却被手铐牵住了,只得口里发声问道:‘我不是在这里做梦么?’”

  农劲荪说书一般的说到这里,霍元甲和吴鉴泉都不约而同的逞口说道:“可怜可怜。”农劲荪道:“这就可怜么?还有更可怜的情节在后头呢?”

  不知还有什么可怜的情节,且俟第五十九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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