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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买食物万里探监狱 送官眷八盗觊行装(2)


  彭纪洲因喜这侄儿聪明,特地带到任上来教读,这侄儿便是前回书中的彭庶白。彭庶白这时虽年轻不知道胡九有什么大本领,但是因胡九和平恭顺,欢喜要胡九带着他玩耍,胡九也就和奶公一般的,抽闲便带着彭庶白东游游西荡荡,有时高兴起来,也教彭庶白一些拳脚功夫。彭纪洲的性格极方正,生平最恨嫖娼,自上任以来,因恐怕左右的人,夜间偷着去外边歇宿,每夜一到起更的时分,他就亲自将中门上锁,鎗匙带在他自己身边,非待次日天明不肯开门,在县衙里供职的人,知道他的性格如此,没有敢去外边歇宿的。不过那些当师爷的人,平日既不和彭纪洲一样,有起更就寝的习惯,如何睡得着呢?其中有欢喜抹牌的,夜间便约了几个同嗜好的同事抹牌,彭纪洲倒不禁止。

  胡九虽不会抹牌,却喜站在旁边看,常常看到三更半夜才回房安歇。这夜胡九看四人抹牌,已经打过三更了,四人中因有一人输钱最多,不肯罢休,三人说时候不早了,再抹下去,非但明早不能起床,整夜的没有东西吃,腹中也饿的不堪了,这时候又弄不着可吃的东西,明日再抹罢。这人抵死不依道:“若是你们输了这么多,你们凭良心说肯收场吗?我且到厨房里去搜搜看,或者搜得出可吃的东西来。”

  这人说着,独自擎着灯到厨房里去了,不一会垂头丧气的空手回来道:“真不凑巧,厨房没一点可吃的东西。”三人笑道:“这就怪不得我们了,饿着肚子抹牌,我们赢钱的倒也罢了,你是输钱的,岂非更不值得!”这人忽然指着胡九笑道:“我们不愁饿肚子了,现放着一个有飞天本领的胡九爷在这里,我们怕什么呢?来来来,你们每人做一个二百五,我也来一个二百五,凑成一串钱给胡九爷,请他飞出衙门去买东西来吃。”三人听了,都触动了好奇的念头,不约而同的附和道:“这话倒不错,我们便不抹牌了,也得弄一点东西来充饥才好。”

  胡九摇头道:“三更过后了,教我去那里买吃的东西?并且中门上了锁,我怎样好出去。”这人道:“你不要藉辞推诿,锁了中门,你便不能出去,还算得是威震汉中道的胡九么?我且问你,今夜锁了中门不能出去,大老爷亲自带了朱有节到城外访你的那夜,你如何能暗中跟着大老爷回衙,躲在屋瓦上偷听大老爷和吴师爷谈话呢?哦,是了,为你自己的事,就能在房中飞来飞去,没有阻挡,此刻是为我们的事,便存心搭架子了。”

  三人接着说道:“胡九爷虽未必是存心搭架子,然不屑替我们去买的心思,大概是有的。我们在平日,诚不敢拿这种事劳动胡九爷,此刻实是无法,除了你胡九爷,还有谁能在这时候,去外边买吃的东西呢!”胡九笑道:“定要我去买,并不是办不到的事,不过大老爷的性格,你们是知道的,他已镇了中门,带着钥匙睡了,用意是不许人在夜间出去,我从房上偷着出去了,倘若弄得大老爷知道了,责备起我来,我岂不没趣?”

  这人道:“此刻满衙门的人都睡尽了,我们四个人求你去的,难道明日我们又去大老爷面前讨好,说给他听吗?你自己不说,我们绝不使一个人知道,求你快去罢,多说话多耽搁了时间。”这人说时,凑了一串钱塞入胡九手中,胡九接了,彷佛寻思什么的样子,偏着头一会儿说道:“你们不要呆呆的坐着等候,还是抹牌罢。呆等是要等得不耐烦的。”

  这个输了钱的人,巴不得胡九有这句话,三人不好再推辞,于是四人见胡九去后,又继续抹起牌来。边抹边盼望胡九买点心回,不觉抹到了四更,还不见胡九回来,四人都不由得讫异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呢?无论买得着与买不着,总应该回来了,难道他因黑夜在街上行走,被巡街的撞见拿去了么?”一人笑道:“巡街的都拿得住的,还是胡九吗?这一层倒可不虑,我只怕他有意和我们开玩笑,口里答应替我们去买,教我们边抹牌边等,实在他回到自己房里睡去了,害得我们饿着肚子白等半夜。”一人笑道:“这也是可虑的,我们不要上他的当,且到他房里去看看,若他果然是这般坑我们,我们就要吵得他睡不成。”

  这人说着,即起身到胡九的房里看了一遍回来说道:“他床上空空的没有人,出去是确实出去了。究竟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一人道:“据我猜度他是因为三更过后,街市上没有吃的东西可买,然他是个要强的人,既答应了我们去买,非待买了东西,不肯空手回来,怕我们说他没有本领,旁人买东西不着的时候,他也一般的买不着,因此在外边想法设计的,也要买了东西才回来。”

  四个人七猜八度的,直等到五更鸡报晓了,才见胡九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手提了一大包食物,向桌上放下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害你们等久了。”四个人看胡九气喘气促,满面流汗,好像累得十分疲乏的样子,不觉齐声告歉道:“真累苦了你了,快坐下来休息休息,怎么去了这么久,并疲乏到这个样子呢?”

  胡九一面揩干了脸上的汗一面说道:“我这回真乏极了!你们的肚皮,只怕也饿得不堪了,大家且吃点儿东西再说。”四人打开那食物包,旋吃旋听胡九说道:“我有一个至好的朋友,犯案下在狱里,我多久就想去瞧瞧他,无奈抽不出工夫来;加以路程太远,往返不容易,也就懒得动身前去。今夜你们要我去买东西,我一时高兴起来,拚着受一番累。也得去走一趟,所以去了这么久。我心里又着急你们在这里等着要点心吃,那敢怠慢,幸好赶回来还不曾天亮。”抹牌的问道:“你那朋友,在什么地方犯了案,下在那个狱里?”胡九道:“在山东犯的案,下在济南一里。”抹牌的问道:“他下在济南府狱里,你刚才到什么地方去瞧他呢?”胡九道:“他既下在济南府狱里,我不去济南府,如何能瞧得着他呢?”四人同声问道:“你刚才不到两个更次的工夫,就到济南府走了一趟吗?来回一万多里路,就是在空中飞去,也没有这般快。”

  胡九叹道:“我还对你们说假话吗?并且我带了一点证据回来,给你们看看。此时是十月半,这里的天气还很暖,济南今夜已是下大雪了,我头上的毡帽边里面,大概还有许多雪,没有溶化。”说时取下毡帽来,四人就灯前看时,果然落下了不少的雪在四周的窝边里面,这才把四人惊得吐舌。一人问道:“你那朋友是干什么事的,犯了什么案下狱的呢?”胡九道:“我那朋友和三十年前的胡九一样,专干那没本钱的生涯,这回滑了脚,也是天仓满了。”这人又问道:“既是你胡九爷至好的朋友,本领想必也很不弱,怎么会破案下狱的呢?”

  胡九长叹一声道:“本领大的人做强盗便不破案,那么世界还是安靖的时候吗?有钱和安分的人,还有地方可以生活吗?我胡九若不是在三十年前就洗了手,此刻坟上怕不已长了草了吗?我曾屡次劝告我那朋友,教他趁早回头,世间没有不破案,得了好下场的强盗。他若肯听我的劝告,何至有今日?大老爷平日因我办案辛苦,陆续赏赐了我一些银两,我留在身边也没有用处,刚才一股脑儿送给我那朋友去了。”又一人问道:“我料你那朋友本领必赶不上你,如果有你这般本领,休说不容易拿他到案,就是拿到了,又去那里找一间铜墙铁壁的监狱关他呢?”胡九摇头道:“不然,我那朋友的本领,虽未必比我高强,然也绝不在我之下。”这人道:“既有你这么大的本领,他何以不冲监逃走呢?难道是他情愿坐在监里等死吗?”

  胡九道:“那有情愿坐在监里等死的人!冲监逃走的话,谈何容易。硬功夫高强的,才可以做到。我那朋友只有一肚皮的软功夫,硬功夫却赶不上我。软功夫无非是驱神役鬼,牢狱中有狱神监守,狱神在狱中的威权极大,任凭有多大法术的人,一落到牢狱里,就一点儿法术也施展不来了。”这人又问道:“你那朋友已经供认不讳了么?”胡九道:“岂但供认了,并已定了案,就在这几日之内就要处决了。我若不是因他处决在即,今夜也不这么匆忙去瞧他了。”这人道:“论你的本领,要救他出狱,能办的到么?”胡九点头道:“休说救一个,救十个百个也不费事。”这人道:“既是至好朋友,然则何以不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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