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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金禄堂试骑千里马 罗大鹤来报十年仇(1)


  话说上回写到霍元甲带醉斩了韩起龙,义和团的事,成了一个天然的小结束。这一回却又要写到大刀王五的身上来了。且说王五自从在李富东家,替霍俊清夸张了一会,作辞回北京来,草草的过了残年,心中为着谭浏阳殉义的事,仍是怏怏不乐。总觉得住北京,腻烦的了不得。

  光阴迅速,忽忽到了三月。这日有个虞城的朋友,新从家乡到北京来,特地到会友镖局来瞧王五。那朋友闲谈虞城的故事,说起虞城西乡大塔村,有一家姓胡的,世代种田为业,算是大塔村里,首屈一指的大农户。胡家养了几匹骡马,每年产生小骡小马,也是一宗很大的出息,他家有一匹老牝马,已经多年不生小马了。胡家的人,几番要把那匹老牝马宰了。可是作怪,那匹老牝马,好像有知觉似的。胡家这几日一打算要宰牠,牠就不吃草料,并且拚命的做功夫,以表示牠不是老而无用徒耗草料的东西。

  胡家人见牠这样,便不忍宰牠了,屡次皆是如此。到去年十月,那牝马的肚子,忽渐渐的大起来,十二月二十九的那日,居然又产下一匹小马来,那匹小马的毛色,真是可爱,遍身头尾,漆也似的乌黑,只有四条腿,齐膝盖以下,雪一般的白得好看,胡家人便替牠取个名字,叫做乌云盖雪。那马下地才半月,就比寻常半岁的马,还要大许多。

  胡家因是才生出来的小马,没给他上笼头。谁知那马出世虽才半月,气力却是大的骇人,和他同关在一间房里的骡马,被牠连咬带踢的,简直闹得不能安身。最好笑的,那马竟知道孝顺,平日那匹老牝马,和旁的骡马,关在一块儿的时候。老牝马太弱,常抢不着食料,甚至被旁的骡马,咬踢得不敢靠近食槽。自从小马出世,每逢下料的时候,小马总是一顿蹄子,将旁的骡马踢开,让老牝马独吃。胡家人见了,只得将骡马都隔开来,于今才得两个多月,已比老牝马还要高大,凶恶到了极处,什么人都不敢近前,靠拢去就得被他踢倒。

  春天正是嫩草发芽的时分,家家的骡马,都得放出来吃青草。胡家的骡马,自然也一般的放出来。那乌云盖雪的马,既没有笼头,人又近前不得,便毫无羁绊,一出门就昂头竖鬣的乱蹿乱跑,蹿到别人家的马群里,别人家的马,就得倒霉,十有八九被他踢伤。老牝马吃饱了青草,将要归家了,只伸着脖子一叫,小马登时奔了过来,同回胡家。左右邻居的马,三回五次的被小马踢伤了,养马的都不服气,一个个跑到胡家来论理,问为什么这么大的马,还不给牠上笼头,胡家不能护短,只好一面向人陪不是,一面拿笼头给小马上了,但是笼头虽然上了,仍是没人能捉得牠住,那怕身壮力强的汉子,双手拉住绳索,牠只须将头一顺,那汉子便立脚不牢。

  胡三的气力,也是大塔村的第一个,他偏不相信拉不住。这日他做了一个新笼头,给小马套上了,就一手把笼头挽住,牵出大门来,那马才跨出门限,即将头往前一扬,放开四蹄便跑,胡三有力也施展不出,两脚悬了空,两手死死的把笼头握住,打秋千似的,吊跑了半里多路,遇了一片好青草地,那马低下头来吃草,胡三才得脚踏实地。从此胡家把那马监禁起来,再也不敢开放。胡家人说:“如有人能骑伏那马,自愿极便宜的卖给那人。”

  王五听了,心中一动,暗想我年来正愁没访得一匹好马,那马若合该是我骑的,必然一骑就伏,价钱多少,倒没要紧,好在我此刻正苦住在北京腻烦,借此去外面走走也好。当下向那朋友,问了问虞城县大塔村的路径,镖局里的事务,本来是委人料理的,自己在家不在家,没有关系。就在第二日,带了些银两,骑上一匹长途走马,动身向河南开封道虞城县走来,在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日已到了虞城县,向人探问大塔村,喜得很容易寻找,大塔村的地方不小,进了大塔村口,还得走十来里,才是胡家。王五问明了道路,要见那马的心切,遂将座下的马,加上两鞭,王五骑的这马,虽不是千里名驹,然也不是寻常易得之马,一日之间,也能行走五百里路,只因齿老了,故想更换。

  这时王五进了村口,两鞭打下去,便追风逐电的向前驰去,才跑了二三里路,王五在马上,听得背后一声马叫,忙回头来看,只见相隔有半里远近,一匹漆黑的马,四蹄全白,向自己走的这条道路,比箭还快的飞来。马背上坐着一人,低着头,伏着身子,好像用双手紧紧的揪住马项上的鬃毛,那马跑得太快,那人又低着头,看不出年纪像貌。王五一见那马的脚步,心里好生羡慕,打算将自己的马,勒开一边,让那马过去,只是那里来得及,自己的马不曾勒住,那马已从背后一跃飞到了前面,转眼就只见一团黑影了。

  王五倒大吃一惊,暗想世上那有这般猛烈的马,便是这个骑马的人,本领也就了不得,我这回为此马长途跋涉,只怕来迟了一步,马已有主了。但我既到这里来了,少不得要去见个实在,能因马结识一个英雄,也不白跑了这一遭。仍催着坐下马,不一刻,到了一个大村庄,庄门外立着几个人,在那里说笑,那乌云盖雪的马,也系在门外一棵树上。

  王五知道就是这里了,随跳下马来,即有一个满头满脑一身都是污泥的老头,走过来向王五拱手道:“刚才冒犯了老哥,很是对不起。”王五估量这老头的年纪,至少也有七十多岁,见他遍身是泥,那马的肚皮腿股,也糊满了污泥,料知刚才骑马的,必就是这老头,所以有冒犯对不起的话,遂也拱手答道:“老丈说那里话,没有老丈这般本领,不能骑这马,没有这马,也显不出老丈的本领,小子本特为这马,从北京到这里来,老丈既来在小子之前,小子只好认命了。但得因马拜识了老丈,也算是三生有幸。请问老丈尊姓大名,府上在那里?”

  老头先请教了王五的姓名才答道:“老朽姓金名光祖。”王五不待老头说下去,连忙拱手笑问道:“老丈不就是宁陵县人,江湖上人称为神拳金老爹的吗?”金光祖也拱手笑道:“不敢,承江湖上人,瞧得起老朽,胡乱加老朽这个名目,其实懂得什么拳脚,更如何当得起那个神字。像老哥的大刀,名扬四海,那才真是名副其实呢!老朽今年七十八了,怎么用得着这样的好马?只因小孙听得人说,这里生了一匹好马,横吵直闹的,要来这里瞧瞧。我虑他年轻不仔细,俗言道得好,行船跑马三分命!越是好马,越是难骑,因此不敢教他一个人来。我离马背的日子,也太久了些;这马又是异乎寻常的猛烈,险些儿把我掼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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