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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燕又五十寿序


  士之能立言者,必需之岁月,以自验其学问之所至。若夫遭遇乱离,而独以其身超然于尘壒之表,则笔之于书者,将为天下后世所考正,其平生之学尤可重焉。

  往者余偕志衍举于乡,同年中云间彭燕又、陈卧子以能诗名。卧子长余一岁,而燕又、志衍俱未三十。每置酒相与为欢,志衍偕燕又好少年蒱博之戏,浮白投卢,歌呼绝叫;而卧子独据胡床,燃巨烛,刻韵赋诗,中夜不肯休,两公者目笑之曰:“何自苦?”卧子慨然曰:“公等以岁月为可恃哉?吾每读终军、贾谊二传,辄绕床夜走,抚髀太息,吾辈年方隆盛,不于此时有所纪述,岂能待乔松之寿、垂金石之名哉!曹孟德不云乎:壮盛智慧,殊不吾来。公等奈何易视之也!”其后十余岁,志衍不幸殁于成都;卧子则以事殉节,其遗文卓荦,流布海内,不负所志。余与燕又偷活草间,又六七年于此矣。自顾平生无可表见,将以其余年肆力于文章,顾兵兴以来,流离奔走,神智耗竭,每忆少时读书,不至抵滞,今手一编者终日,覆而按之,不能举其辞。盖余年过四十,而发变齿落,志虽盛,而其气亦已衰矣。追念卧子畴昔之言,未尝不为之流涕也。春初与燕又遇于吴门,问其年则已五十,去余同举之岁曾几何时,而遂迫始衰,日月如流,能不浩叹!已而燕又尽出诗文读之,则余又惊其才之壮而意之新,博闻辩智,有精强少年所不能及者,其生平著述之足以服当时而垂后世无疑也。

  昔者吾夫子删诗书,定礼乐,自中古以来,所推者则惟君家老彭,其称之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以此言之,其为多闻博洽之儒欤!后世乃取神仙诡异之说附着其传,以为彭祖,陆终氏之第三子,尧时受封,至商武丁朝尚存,而年且八百。其言荒远不经,搢绅者所不道。然以吾思之,当唐、虞之禅让,夏、商之兴衰,故家旧臣无复存者,上古谱牒失传,年祀莫纪,而彭祖独以皤皤黄发,缀拾前王之旧闻,受其说者,见多识往事,年逾耆耋而有壮容,震而惊之,以为此数百岁人耳,非实事也。老聃东周柱下史,伯阳父、史儋皆先后同官,而聃之书独传,后世且合此三人者为一人,而谓老聃修道养寿,寿可百余岁,或云二百岁,夫彭祖犹是也。

  今燕又之诗文,其在天下者,经世代迁改,卷帙尘蠹,后生之徒睹其姓氏,且以为古之贤人,而不知其年尚五十。若令杜门绝迹,不与世通,著书三十年,书成而所纪皆易世之事,日月阔远,见闻绵邈,得无有疑其甲子,不知何代人耶?自古遭兵火而磨灭,如卧子、志衍者不少,而遗民佚叟为造物所留以当文献者,亦往往见焉。余既自力于学,惧弗克,而以勉燕又,有以知其必成,乃因其门人之请而叙之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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