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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3)


  李文正为古乐府,一史断耳,十不能得一。黄才伯辞不称法,顾华玉边庭实刘伯温法不胜辞。此四人者,十不能得三。王子衡差自质胜,十不能得四。徐昌穀虽不得叩源推委,而风调高秀,十不能得五。何李乃饶本色,然时时己调杂之,十不能得七。于鳞字字合矣,然可谓十不失一,亦不能得八。

  何仲默与李献吉交谊良厚,李为逆瑾所恶,仲默上书李长沙相救之,又画策令康修撰居间,乃免。以后论文相掊击,遂致小间。盖何晚出,名遽抗李,李渐不能平耳。何病革,属后事,谓墓文必出李手,时张以言孟望之在侧,私曰:“何君没,恐不能得李文,李文恐不得何意,吾曹与戴仲鹖樊少南共成之可也。”今望之铭,亦寥落不甚称。

  李献吉为户部郎,以上书极论寿宁侯事下狱,赖上恩得免。一夕遇醉侯于大市街,骂其生事害人,以鞭梢击堕其齿。侯恚极,欲陈其事,为前疏未久,隐忍而止。献吉后有诗云:“半醉唾骂文成侯。”盖指此事也。

  李献吉既以直节忤时,起宪江西,名重天下。俞中丞谏督兵平寇,用二广例,抑诸司长跪,李独植立。俞怪,问:“足下何官耶?”李徐答:“公奉天子诏督诸军,吾奉天子诏督诸生。”竟出。后与御史有隙,即率诸生手锒铛,欲锁御史,御史杜门不敢应。坐构免,名益重。方岳部使过汴,必谒李,年位既不甚高,见则据正坐,使客侍坐,往往不堪,乃起宁籓之狱,陷李几死。林尚书待用力救得免,自是不复振。

  何仲默谓献吉振大雅,超百世,书薄子云,赋追屈原。王子衡云:“执符于《雅谟》,游精于汉魏,以雄浑为堂奥,以蕴藉为神枢,思入玄而调寡和。如凤矫龙变,人罔不知其为祥,亦罔不骇其异。”黄勉之云:“兴起学士,挽回古文,五色错以彪章,八音和而协美。如玄造包乎品物,海渤汇夫波流。”又云:“江西以后,愈妙而化,如玄造范物,鸿钧播气,种种殊别,新新无已。”其推尊之可谓至矣。然王敬夫薛君采各有《漫兴》诗,王咏何云:“若使老夫须下拜,便教献吉也低头。”薛云:“俊逸终怜何大复,粗豪不解李空同。”则似有不尽然者。及观何之驳李诗,有云:“诗意象应曰合,意象乖曰离。空同丙寅间诗为合,江西以后诗为离。试取丙寅作,叩其音,尚中金石,而江西以后之作,辞艰者意反近,意苦者辞反常,色黯淡而中理,披慢读之,若摇鞞铎耳。”李之驳何则曰:“如抟沙弄泥,散而不莹,阔大者鲜把持。文又无针线。”又云:如仲默‘《神女赋》,《帝京篇》,南游日,北上年’,四句接用,古有此法乎?盖彼知神情会处下笔成章为高,而不知高而不法,其势如搏巨蛇,驾风螭,步骤虽奇,不足训也。君诗结语太咄易,七言律与绝句等,更不成篇,亦寡音节,百年万里,何其层见叠出也。七言若剪得上二字,言何必七也。”二字之言,虽中若戈矛,而功等药石,特何谓李江西以后为离,与勉之言背驰,此未识李耳。李自有二病,曰:模亻放多,则牵合而伤迹;结构易,则粗纵而弗工。

  献吉之于文,复古功大矣。所以不能厌服众志者,何居?一曰操撰易,一曰下语杂。易则沉思者病之,杂则颛古者卑之。

  献吉文,如谱传《于肃愍康长公碑》、封事数章佳耳,其他多涉套,而送行序,尤率意可厌。殷少保正甫为于鳞志铭云:“能不为献吉也者,乃能为献吉者乎?”唯于鳞自云亦然。

  歌行之有献吉也,其犹龙乎?仲默于鳞,其麟凤乎?夫凤质而龙变,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赋至何李,差足吐气,然亦未是当家。近见卢次楩繁丽浓至,是伊门第一手也。惜应酬为累,未尽陶洗之力耳。余与李于鳞言卢是一富贾胡,君宝悉聚,所以乏陶朱公通融出入之妙,李大笑以为知言。然李材高,不肯作赋,不知何也。俞仲蔚小,乃时得佳者,其为诔赞,辞殊古。

  余尝于同年袁生处,见献吉与其父永之佥宪书,极言其内弟左国玑猜忌之状。末有云:“此人尚尔,何况边李耶?”边盖尚书庭实,与献吉素称国士交者。又献吉晚为其甥曹嘉所厄良苦,岂文士结习,例不免中人忌耶?

  仲默《别集》,亦不能佳,惟《空同集》是献吉自选,然亦多驳杂可删者。余见李嵩宪长称其“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韬箭射天狼。黄尘古渡迷飞輓,白月横空冷战场。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一首。李开先少卿诵其逸诗凡十余首,极有雄浑流丽,胜其集中存者,尔时不见选,何也?余往被酒跌宕,不能请录之,深以为恨。

  昌穀自选《迪功集》,咸自精美,无复可憾。近皇甫氏为刻《外集》,袁氏为刻《五集》。《五集》即少年时所称“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者是已,余多稚俗之语,不堪覆瓿。世人猥以重名,遂概收梓,不知舞阳绛灌既贵后,为人称其屠狗吹箫,以为佳事,宁不泚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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