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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车子室韦考


  丁卯暮春,从友人借得日本文科大学所印《满洲朝鲜历史地理研究报告》,中有津田博士《室韦考)谓室韦本部自后魏讫唐并在今嫩江流域,而唐人并兴安岭西及呼伦泊西南诸部族皆呼之曰“室韦,盖本之室韦本族部人之言,而非诸部族之所自称者。其说甚精辟,独不及黑车子室韦及其南徙事,因补著之。考两《唐书·室韦传》,并无黑车子部落。唐人及五代人著书,有“黑车子”,而不承认以“室韦”字,故津田博士于《辽代乌古敌烈考》中,释《辽史·太祖纪》之黑车子室韦为二部之名,然《辽史·百官志》属国职名中有室韦国大王府、有黑车子室韦国大王府,则“黑车子室韦”五字自当连续,博士释为二部者非也。其住地,则《会昌一品集》(卷六)赐黯戛斯书云:黑车子犹去汉界一千余里,在沙漠之中。《五代史:四裔附录》引胡峤《陷虏记》云:契丹北有黑车子。语皆广泛,无以指定其地。考《通鉴》言回鹘乌介可汗走保黑车子(《考异》云从《会昌伐叛记》、《实录》、《新传》)。

  《旧书·回纥传》独云依和解室韦,则黑车子殆即和解室韦之异名。《旧书·室韦传》云:今室韦最西,与回纥接界者,乌素固部落,当倶轮泊之西南,次东有移塞没部落,次东有塞曷支部落,次东有和解部落,次东又有乌罗护部落,又有那礼部落。案倶轮泊即今呼伦泊,则和解部室韦之地当在今呼伦泊东南;又其东之乌罗护部落,即《旧书·北狄传》别出之乌罗浑,传云:此部南与契丹接,则那礼部落当即谓耶律氏始祖泥礼所统之部落也(泥礼见《旧书·契丹传》。耶律《辽实录》作涅里,陈大任《辽史》作雅里)。则和解部落当在今兴安岭左右,与岭西之达怛相近。

  《会昌一品集》(卷五)“赐回鹘腽没斯特勒等诏书”云:秋热,卿及部下诸官,并左相阿波兀等部落黑车子达怛等平安好。案左相即左厢(回鹘有内宰相、外宰相而无左右相,故相当读为厢。《通典》西突厥分十箭,为左右厢,鄂尔昆河西畔之回鹘宓伽可汗残碑亦有“□厢沓实力”之名,是突厥、回鹘皆分属部为左右厢。左右两厢,唐人亦作两相,见贾公彦《仪礼疏》卷十七及卷三十四),黑车子与达怛并为回鹘左厢部落,则二部相近明矣。然至回鹘国破、种人分散之时,此部或他种室韦之一部,亦随回鹘而南,至中国塞下,《旧书·回纥传》那颉嗫战胜全占赤心部下七千帐,因据室韦黑沙、榆林,东南入幽州雄武军西北界,《新书》易之曰:那颉嗫收赤心部下七千帐,东走振武大同,因室韦黑沙南窥,幽州节度使张仲武破之,悉得其众。

  据《旧书》之文,则黑沙、榆林并是地名,其地当在振武大同之东北,幽州之西北,而与室韦连言,殊不可解。据《新书》,则黑沙似是部名,盖即黑车之异译,盖此时黑车子室韦当有一部游牧幽州塞外者,盖那颉嗫因之,否则自振武大同东趋幽州,与黑车子室韦之原住地固风马牛不相及也。《会昌一品集》(卷二)《幽州纪圣功碑铭》云:回鹘下有二部,曰赤心宰相、曰那颉嗫特勒。赤心者,天性忿鸷,戎马尤盛,初与名王腽没斯首谋内附,俄而负气恃力,潜图厉阶,为腽没斯所给,诱以倶谒可汗,戮于帐下,其众大溃,东逼渔阳公(谓卢龙节度张仲武)。以室韦悍极之兵,近我边鄙,俾其侦逻,且御内侵,寻以征役不供,为虏所败,由是介马数万连亘幽陵,云云。盖其时室韦虽为回鹘役属,然亦朝贡于唐,故仲武俾其侦逻,而室韦不从,故曰“征役不供”。又(卷十五)《请发镇州兵马状》云:又幽州奏进官孙方造云,仲武破回鹘之时,收得室韦部落主妻儿。昨室韦部落主欲将羊马金帛赎妻儿,仲武并不要,只使杀回鹘监使,即还妻儿。是回鹘侵幽州之众,中有室韦可知。时此种室韦根据地,去幽州亦不甚远。《旧书》云:会昌三年,乌介去幽州界八十里下营。是夜,河东刘沔率兵掩至乌介营,乌介惊走东北约四百里外,依和解室韦下营。

  案两《唐书》刘沔、石雄诸传、《新书·回鹘传》,刘沔遣石雄夜袭乌介营,在振武不在幽州,则乌介东走幽州塞外,又东北走和解室韦,并在被袭之后,《旧书》记被袭事于东走幽州后,甚误。然乌介于被袭后,曾去幽州界八十里下营;又自此走东北四百里外依和解室韦下营,似事实也。和解室韦原住地在兴安岭左右,所谓黑车子去汉界一千余里是也;而乌介依室韦乃仅东北走四五百里,则是时和解室韦之全部若一部,必已西南徙无疑。逮至契丹之兴,则黑车子室韦更南徙中国近塞。

  《辽史·太祖纪》云:唐天复三年九月,讨黑车子室韦,唐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发兵数万,遣养子赵霸来拒。至武州,太祖谍知之,伏劲兵桃山下,遣室韦人牟里诈称其酋长所遣,约霸兵会平原。既至,四面伏发,擒霸,歼其众,乘胜大破室韦。明年七月,复讨黑车子室韦,唐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遣通事康令德乞盟。冬十月,太祖以骑兵七万会克用于云中。又太祖二年冬十月,遣轻兵取吐浑叛入室韦者。夫黑车子室韦原住地本在契丹之北,乃因伐黑车子故,而南与刘仁恭交兵,复与李克用会盟。又吐浑与黑车子道里远隔,何以叛入室韦?

  此必因黑车子室韦已南徙幽并近塞,故有此事实也。余作《鞑靼考》及《蒙古考》,见此二部当唐之季世均有南徙之迹,此黑车子室韦亦然。

  盖当回鹘既衰、契丹将兴之际,北方民族间受到一种之感应,故有移徙之事,其原因虽不可知,而迁徙则为事实,故备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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