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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6)


  邵子之言先天,亦倚气以言天耳。气,有质者也,有质则有未有质者。《淮南子》云“有夫未始有无者”,所谓先天者此也。乃天固不可以质求,而并未有气,则强欲先之,将谁先乎?张子云“清虚一大”,立诚之辞也,无有先于清虚一大者也。玄家谓“顺之则生人生物”者,谓由魄聚气,由气立魂,由魂生神,由神动意,意动而阴阳之感通,则人物以生矣;“逆之则成佛成仙”者,谓以意驭神,以神充魂,以魂袭气,以气环魄,为主于身中,而神常不死也。呜呼!彼之所为秘而不宣者,吾数言尽之矣。乃其说,则告子已为之嚆矢。告子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亦心使气、气不生心之说。夫既不待我,而孟子折之详矣。天地之化,以其气生我;我之生,以魄凝气,而生其魂神,意始发焉。若幸天地之生我而有意,乃窃之以背天而自用,虽善盗天地以自养,生也有涯,而恶亦大矣。故曰:“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释氏之所谓六识者,虑也;七识者,志也;八识者,量也;前五识者,小体之官也。呜呼!小体,人禽共者也;虑者,犹禽之所得分者也。人之所以异于禽者,唯志而已矣。不守其志,不充其量,则人何以异于禽哉?而诬之以名曰“染识”,率兽食人,罪奚辞乎!释道生曰:“敲空作响,击木无声。”此亦何足为名理,而矜言之也?天下莫大之声,无逾于雷霆,乃岂非敲空作响乎?木之有声者,其中空也。即不空者,击空向木,木止空不行,反触而鸣也。举木按木,虽竭贲、获之力,声亦不生,则击木固无声矣。释氏之论,大抵如此,愚者初未置心于其际,乍闻而惊之尔。如《楞严》所称“耳闻梅而涎从口出”之类,亦复成何义旨?有血性者当不屑言,亦不屑辨也。

  三代之政,简于赋而详于役,非重用其财而轻用其力也。赋,专制于君者也,制一定,虽墨吏附会科文以取之,不能十溢其三四也。役则先事集而后事息,随时损益,固难画一;听吏之上下,而不能悉听于君上,不为之不可;溢之数,尽取君与吏所必需于民者而备征之,则吏可以遽不请命而唯意为调发,虽重法以绳吏,而彼固有辞。是故先王不避繁重之名,使民逐事以效功,则一国之常变巨细,皆有期会之必赴,而抑早取其追摄不逮、冗促不相待之数,宽为额而豫其期,吏得裕于所事而弗能藉口于烦速。其庀具供给之日,不移此以就彼,吏抑无从那移而施其巧。且役与赋,必判然分而为二;征财虽径,征力虽迂,而必不敛其值以雇于公。民即劳而事有绪,吏不能以意欲增损之,而劳亦有节矣。知此,则创为一条鞭之法者,概役而赋之,其法苟简而病民于无穷,非知治体者之所尚矣。一条鞭立,而民不知役,吏乃以谓民之未有役而可役;数十年以后,赋徒增而役更起,是欲径省其一役而两役之矣。王介甫雇役之法倡之,朱英之一条鞭成之,暴君者又为裁减公费、驿递、工食之法,以夺之吏而偿之民。夺之吏者一,而偿之民者百,是又不如增赋之虐民有数也。

  置邮之说,始见于《孟子》而传闻于孔子,《周礼》无述焉。意亦衰周五伯之乱政,非三代之制也。《春秋传》鲁庄公传乘而归,楚子乘驲会师于临品,皆军中所置以待急迫,犹今之塘拨耳。孔子所谓传命者,亦谓军中之命令也。三代之制,大夫以上皆自畜马,有所使命,自驾而行,而不需于公家。士及庶人在官者之衔命,则公家予之以驾,而不取给于赋役。故问国君之富,数马以对;国马蕃于公厩,无所资于民矣。吉行日五十里,马力不疲,适远而不须更易,驾以往者即驾以返,无用驲也。诸侯之交,适远者少。天子之使,或达于千里之外,则有轩輶之车,舆轻马良,亦即所乘以远届而已。古之政令,立法有章,号令统一,事豫而期有恒,故日行五十里而不失期会。后世有天下者,起于行陈,遂以军中驿传之法取快一时者为承平之经制,先事之不豫,征求期会之无恒,马力不足给其意欲,而立法以求急疾,至于鱼蟹瓜果口腹之需,一惟其速而取办于驿传。天下增此一役,而民困益甚矣。诚假郡县以畜牧之资,使自畜马以供公役,自近侍以至冗散,皆丰其禄饩傔从,各得多其蕃畜,一切奏报征召,皆自乘以行,而特给以刍秣,虽乘舆之圉,亦取之国马而足,则赋可减,役可捐,而中国亦资以富强,将不待辇镪笼茶以请命于番夷,上下交益之道也。开国之主,一为创制,捷于反掌,非如井田封建之不易复也。

  张子曰:“日月之形,万古不变。”形者,言其规模仪象也,非谓质也。质日代而形如一,无恒器而有恒道也。江河之水,今犹古也,而非今水之即古水。镫烛之光,昨犹今也,而非昨火之即今火。水火近而易知,日月远而不察耳。爪发之日生而旧者消也,人所知也。肌肉之日生而旧者消也,人所未知也。人见形之不变,而不知其质之已迁,则疑今兹之日月为邃古之日月,今兹之肌肉为初生之肌肉,恶足以语日新之化哉!阳而聚明者,恒如斯以为日;阴而聚魄者,恒如斯以为月;日新而不爽其故,斯以为无妄也与!必用其故物而后有恒,则当其变而必昧其初矣。

  月食之故,谓为地影所遮,则当全晦而现青晶之魄矣。今月食所现之魄赤而浊,异乎初生明时之魄,未全晦也。抑或谓太阳暗虚所射,近之矣。乃日之本无暗虚,于始出及落时谂之自见。日通体皆明,而人于正午见之,若中暗虚而光从旁发者,目眩故尔。日犹火也,岂有中边之异哉?盖月之受辉于日,犹中宵之镜受明于镫也。今以镫临镜而人从侧视之,镫与镜不正相值,则镜光以发;镫正临镜,则两明相冲,镜面之色微赤而浊,犹月食之色也。介立其中者,不能取照于镜矣。日在下,月在上,相值相临,日光逼冲乎月魄,入居其中,不见返映之辉,而但见红昏之色,又何疑哉!

  历法有日月之发敛,而无步五星发敛之术。盖土星二十九年有奇而始一周,行迟则发敛亦微,未易测也。乃五星固各有其发敛,则去黄道之近远与出入乎黄道,亦各自有其差。太白于五星,光芒最盛,去黄道近,则日出而隐;其或经天昼见者,去黄道甚远,则日不能夺之也。然则使置五星发敛之术以与太阳互算,则太白经天,亦可推测之矣。其为体咎,则亦与日月食之虽有恒度而人当其下则为灾也等,要皆为有常之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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