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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十有三年


  周书

  泰誓上

  惟十有三年

  武王克商之岁日月时,先儒纷讼不一。其以为己卯岁者,刘歆《三统历》与邵子《皇极经世》也。其以为辛卯岁者,《竹书》与唐一行也。以为武王即位之三年者,孔安国也。以为十一年起兵而十二年克商者,《竹书》也。以为十二年起兵而十三年克商者,《泰誓》经文与《家语》《管子》也。孔氏通文王受命之岁而计之,其诬妄不经,宋儒辨之详矣。

  天子受天命,侯伯受王命,盖曰“受命”。《中庸》曰“武王末受命”,受于天也。文王受命专征伐,受于纣也。词同而事异,昧者因惑焉。其以为十二年伐商而十三年克之者,一行以为通成君之岁是也。文王薨于己卯,而克商以辛卯,历年十三。嗣子定位于初丧,逾年改元,或为周制。而武王初立,犹用殷制也。至于以甲子纪之,则为辛卯而非己卯。一行据《国语》“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鼋”,上推千岁,合符不爽。建亥之月戊子日在箕十度,晨初月在房四度,建子月朔日庚寅,日月会南斗一度,辰星夕见斗二十度,惟辛卯岁为然。则一行之精密,非刘、邵之所能与矣。《三统历》以文王薨之己卯为克商之年,差十二年。而邵子以克商之辛卯为昭王之三年,乃以商武丁三年当王季即位之十七年。己卯岁为克商之年,其差七十二年,月不在房,辰不在斗,星不在天鼋,以岁差六十七年一度准之,日尚在斗杪,为星纪之初,而非析木之津也。则折中归一,其为武王逾年改元之十二年辛卯岁,定矣。朱子以四月有丁未推之,谓诸家历以此年二月有闰。不知所谓“此年”者,己卯乎?抑辛卯乎?如必辛卯而有闰,则非己卯亦审。闰之积差,未有相去七十三年,而同于建卯之后月无中气者也。文王薨以己卯,生以癸卯。武王崩以丙申,生以甲子。文王二十二而生武王,世传十三而举武王者,妄也。陈氏谓二十四而生武王者,亦误也。文王以己巳岁得太公以为师。其先囚于羑里,太公未尝归周也。以武王生于甲子计之,年已六十有五,而后邑姜归焉。既无莫年方娶之理,若以为继室,则礼无二嫡,诸侯固不再娶,斯《礼记》梦龄之说,固不足信。武王实不以甲子生,而亦无九十三年之寿也。

  至于克商月日之差,《汲冢书》云:“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王步自于周,伐商。越若来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四月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武王朝至,燎于周。”又曰:“维四月乙未日,武王成辟四方。”以武王发周之日较之,《武成》亦异。今按《武成》所云一月者,建子之月也。以前建亥之月晦前一日戊子,月晨在房四度,周师初起,又五日而武王始出,知其为建子之月也。建子之月朔日庚寅,四日癸巳,王乃躬莅六师。其月二十九日戊午,渡河而北。建丑之月朔日庚申,五日甲子昧爽克商。建卯之月丁未祀于周庙,庚戌大告《武成》。甲子去丁未一百四日,建丑月五日去建卯月十九日止六十四日,而多四十日,则是年之闰,盖在周正三月之后,而不在夏正二月之后也,与朱子所引历家之言为殊。若如《汲冢书》之以丙辰为一月望后之一日,则云甲子八日,二月五日不得为甲子,而与其曰“既死魄,越五日甲子”者,自相背戾矣。其曰“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以一行所推,建卯之月十六日甲辰望,十七日为旁生魄,六日而得庚戌为二十二日,则与《武成》合而不爽。今以一行之法,推《泰誓》《武成》之月日,则周师起于庚寅岁夏正十月之二十九日,或二十八日。 武王即戎于夏正十一月之四日,灭商于夏正十二月之五日,武王反丰以夏正二月之三日,祀庙于十九日,柴望于二十二日。而蔡氏以戊午为一月二十八日,甲子为二月四日,既用《三统历》所推辛卯为建寅月朔,后《一行历》一日,而谓建子之月为二月,则以商正纪事,而不知史成于有周受命之后,称年而不称祀,则其为周正无疑也。以周正纪事,四月为夏正之二月,则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亦以夏时冠周月。如《春秋》之所谓“春王正月”者,其实冬也。盖癸巳为建子月之四日,则甲子必为建丑月之五日。而林氏谓“日行三十里”,丰去孟津九百里,孟津县至西安府八百四十里。 凡三十日而自丰至孟津,程期吻合。使以夏正十一月四日自周于征,而次年二月五日乃至孟津,则在涂凡九十一日,师老粮匮于未见敌之地,太公不如是之拙。而况注已明言一月二十八日,则非夏正建卯之二月为已明,徒于春会孟津之下,力辨其为夏正之春,借注之矛,攻注之盾,而已足矣。《春秋》以夏时冠周月,朱子力辨胡氏之非,因疑春会于孟津之误,不知孔子宪章文、武,作《春秋》以尊王,固必以周之所谓春而为春,则朱子之未达,而胡氏创制之说亦非矣。《诗》曰:“四月维夏,六月徂暑。”言“维夏”则本非夏,而维时谓之夏也。“徂暑”者,往而向暑也。使为夏正之四月,则固然其夏,而不待曰“维夏”,六月暑已极,而不当言“徂暑”也。是周之纪四序,固一以建子为春矣。若《豳风·七月》之诗,以夏正纪时物,则以公刘迁豳在夏之世,承公刘而用夏尔。周师之起,以武王成君之十二年建亥月。武王于征,在其明年一月之四日,故谓之十有三年。若以夏正纪月,而用逾年改元之法纪岁,则孟津之会在武王十一年之十一月,而牧野之役在十二月。《序》用汉人已改夏正之时月,从周制逾年改元之典礼,谓之十一年亦可。此《经》文与《序》《竹书》与《唐历志》异说同揆,原不相悖也。而汉儒通算文王九年为武王之年,《经世》上涉武丁之己卯,《汲冢书》丙辰、丁巳之讹,则皆参差龃龉,其误易见,不劳辨而自破矣。上推往古之日月,是非固为难辨,诚有如朱子之疑。乃幸而有七政行度之可推,见于《国语》,则十三年春大会于孟津,实辛卯岁夏正十一月二十九日戊午。考于历而合,考于《经》而合,考于《国语》而合,斯可信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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